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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手稿》(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4月07日15:34 来源:特拉维斯·霍兰

  “然后就失去了他最忠实的顾客?”

  “只需要一个电话或者一封信。你也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塞米永。”

  他们走到了大街上。月光洒了下来,照亮了一家半掩在影子里的报亭上面褪色的海报。都是些电影广告和反法西斯宣传海报。一个年轻的士兵手持钢枪,眼神冷峻。如果明天会带来战争,如果战役开始,今天就要开始准备战斗! 另一张海报上是形似老鼠、目光猥琐的希特勒,看上去在张开沾满鲜血、弯曲成爪状的双手。一条狗从阴影中快步走来,停住脚步,抬起头,谨慎地闻了闻空气。帕维尔注意到这是早先看到的那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突然它身边来了另一条狗,由于隔得很近,帕维尔可以看见它们黑眼睛里反射的月光。“同志们,”塞米永喃喃地说。他和帕维尔走近的时候,两条狗转过身悄然离去。

  “差点忘了告诉你,周一有人要公开谴责我,”塞米永轻描淡写地说道。“是我亲爱的同事们。要公开地把我的皮给剥了。有人——还是我亲爱的同事们——举报我说过一些不敬的贬损言论,有关尼娜·波雅思加最近的批评杰作。”

  真是让人不安的消息。这不是塞米永第一次和波雅思加过不去了。仅仅在一年多之前,波雅思加策划了前任系主任的下台,此后她就成为塞米永所在系里的一把手。去年冬天,波雅思加出版了一本短诗集的廉价书,这是她第一次进军诗歌领域。塞米永在一家二流的文学杂志上对这本书大加挞伐,他的这篇评论全文很快被一家学生主办的、叫做《断斧》的讽刺性期刊上转载。作为报复,波雅思加把塞米永的课时量从三个班削减为仅仅一个班。一个月后,《断斧》被永久停刊了。

  “你这次又说了些什么?”帕维尔问。

  “哦,有好多东西,这是肯定的。要知道,把所有一切都记住可是很难的。不过我确实说过她是条母狗。”

  “塞米永。”

  塞米永耸耸肩。“她的确是呀,帕沙。那个女人的舌头和碎冰锥一样。我个人认为她是个虐待狂,而且还是个糟糕的老师。同时我还想补充一点,她绝对是个很烂的作家。你想不想知道她最近作品的主人公是谁?”塞米永停了停,以加强效果。“扎巴耶夫,那个毫无才情可言的马屁精。他和波雅思加女士倒是天生一对。”

  “你认为她会采取什么行动?”

  “让我停职吧,我想。如果她有这个本事的话。要么是这样,要么把我打发到某个可爱的行政小岗位去。厕所间主任的第二助理。不管怎样,我现在只教一个班,”塞米永说道。“又不是他们要把我从天堂的领地里放逐出去,帕沙。”

  “你得小心一点,塞米永,”帕维尔说。“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到处侮辱像波雅思加那样的人。那个女人有关系的——你也知道这一点。更别说你今晚讲的那个小笑话了。”他抓住塞米永的胳膊,让他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来到公园的边缘。“听着,不管你对波雅思加有什么意见,放手吧,求你了。”

  “你的意思是向她示好。”

  “对的,如果有必要的话,道歉也行。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要为维拉着想。”

  塞米永沉默了。“我会考虑的。”

  帕维尔只能希望他会考虑。“谢谢,”他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

  “不管怎样,”塞米永说,“如果我真的丢了工作,我们总是可以过来和你一起住的,帕沙。就像以前一样。”

  帕维尔忍不住笑了。他的朋友——在很多方面他把塞米永当做是他的父亲而不是朋友——总是有本事让帕维尔摆脱悲观的情绪。

  “我不知道维拉是不是愿意这么做。”

  “她也许愿意。她很痛恨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她也许会认为这是提升生活品质的机会呢。”

  塞米永的公寓楼快到了。“她知道吗?”帕维尔问。“下周一和波雅思加的这桩事情,你告诉过她吗?”

  “没有。实话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当初你从学院里辞职的时候,你是怎么告诉艾琳娜的?”

  “我说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个新的开始。”

  即便是现在,这些话还是让帕维尔觉得尴尬,虽说在某方面讲这确实是个新的开始,因为人生最低潮的时期也得在某个地方开始。他记得他告诉艾琳娜的那天,她一开始只是坐在他们的床边,一言不发,用她纤长优美的手指扯着黄色的床罩,然后又把床罩抹平,仿佛她需要时间让这个可怕的事实——他们的新生活——渗透到她的骨头里去。终于她说,“你会找到另外一个职位的。莫斯科是个大城市。还有很多学校。”他愿意相信她,就好像艾琳娜容貌毁损的父母愿意相信她说的话,她会让他们活下去,会让他们重新变得完整。

  在她出事之前不久,一个少有的星期天早晨——美妙的就像一条平坦的道路一样徐徐展开——他们欢爱了。后来躺在床上的时候,艾琳娜转过身子,端详着他的脸。“我们是不是改变了很多,帕沙?”她蓝色而沉静的眼睛让他迷醉。帕维尔发现——不是第一次但却还是被震惊了——她的眼睛周围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他一直觉得她很美丽;而现在,出乎意料地,他发现她愈发美丽。“没多少改变呀,”帕维尔说。“你觉得我们改变了很多吗?”艾琳娜并没有马上回答。接着帕维尔说:“我知道我爱你。这点从未改变。”帕维尔摸到了她的手,抓住了它。过了一会,轻轻地,艾琳娜把手抽了出来。

  4.

  星期天的时候帕维尔去看他的母亲。她住的地方在毕鲁勒沃,坐火车过去只要半个小时,那里都是新造的公寓楼。就好像许多环绕莫斯科的庞大的远郊住宅群一样,这些公寓楼朝北而立,面前是低矮的山丘和长片的白桦林,再过去就是市区闪烁着微光的高楼了。火车站旁边许多当地人建立了一个临时市场,卖的都是次等的东西:个小皮皱的土豆,混浊的盐水腌着的甜菜和土豆,罐装牛奶,用蜡纸包着的大块黄油。空气中弥漫着干的鱼和动物下水的咸臭味,咝咝作响的火盆冒着一股股烟。有位年纪较大的女人,身上像乞丐一样裹着烂布,坐在翻转过来的桶上,卖着她儿子在铁路过去不远的小湖里抓的鱼。帕维尔和老妇人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她的儿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来,身上穿着破烂的绿色连身工作服,衣服上一直到膝盖的地方都沾着泥巴,他手里拿着一串小鱼,胳膊下都是暗黑的汗渍。

  “这些都是什么鱼呀?”帕维尔问他。

  儿子用眼睛瞪着他。“能吃的鱼,”老妇人回答。

  到了母亲住的地方,奥尔佳开的门。她和她的丈夫维克多,还有两个小儿子安德烈和米沙,与帕维尔的母亲共住一套两居室的公寓已经有三年了。他们人很不错,待人友好,和他的母亲感情很深,尤其是两个小男孩。在许多方面他们比帕维尔更像是她的家人。

  “我带了菜过来。”他把报纸包着的鱼递给奥尔佳,她笑着说了声谢。她是一位娇小却不失健壮的年轻女子,有着一口套着不锈钢牙箍的牙齿。帕维尔在她身上已经看出来,她将来毫无疑问会成为一个小个、矮胖的祖母。她浓密的黑发像吉普赛人的头发一样卷,散乱地落在了肩膀上。

  帕维尔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来两块巧克力。“给孩子们吃的。”

  “你太宠他们了,帕维尔。”

  “其实是我妈妈太宠他们了。如果我不带点东西来,她会不认我这个儿子的。”

  狭小的厨房里两罐胡萝卜炖土豆在火炉上欢快地沸腾着。透过开着的窗户,一绺耀眼的黄色阳光像一条纤匐枝一样斜躺着在桌上。

  “维克多在哪?”帕维尔问。

  “和孩子们出去玩了。你知道的,要让他们在吃饭前耗尽体力。”

  “我妈妈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她在睡觉。她想在你到之前先休息一会儿。”奥尔佳看了一眼表。“一会我就得叫醒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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