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今生》(23)

　　孙说：“您把我当主管看，可人家不把我当主管看。人家要是把我当主管看，也不会闹出今天这档子事。你没见刚才呢，那帮客人差点要我的命！要我给他们磕头认错！不是她成心闪我，我能杠上这事儿！您要留我就别留她，您要觉得她好，我走人。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倒一下子把我将住了。

　　这俩人，都是我看中的，让谁走，都不是我情中所愿。

　　杨见我一时不说话了，似乎觉得在我心里孙比她重，她把吧台里的钱盒子往台面上一扔，冲我说：“算了吧，我走。”说罢，她竟不等我作声，奔进一旁的雅间，很快便拎出个挺大的提包，噌噌几步从我身边跨过，出门了。

　　我冲她喊：“小杨！”

　　她没有回头。

　　我追到门口，再次喊：“小杨！”

　　她仍没有回头，且加快脚步，下了地铁通道。

　　我一个男人不便再追上去拉扯她。况且一旦拉扯她，这边孙肯定看不下眼，接着闹走。到这份儿了，她们俩肯定得失一个，没有万全之策。

　　我有些沮丧地退回身，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把脸扭向一边。

　　我是不想再直面孙雪娥。我心里明白，今天这事是孙一手闹起来的。我跟她还能说什么？说轻了，没什么意思了；说重了，她接受不了，真就甩了耙子，在这就要上客的当口儿，我想找个顶替的都没处找去。若一走俩人，前台就剩仨女孩儿了，迎宾、点菜、上菜、收银、撤台，肯定忙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我见孙直杵杵地戳在原处一动不动，意识到她在等我发话，又不忍心这样干晒着她，便转过脸对她说：“你把收银这摊儿接过来吧。迎宾，让小黄一个人做就是了。”

　　她问：“那她呢？”

　　我说：“走就走吧。”

　　她又问：“那她的账呢？”

　　我说：“今天中午的款我已经收了，下午应该没收什么钱吧。”

　　她走向吧台，用手在那台面上的钱盒子里拨弄了一下，说：“都在呢。”

　　我说：“她可能还得回来。我这儿还欠着她几天工资呢。她要是回来，我不在，你该给她多少钱给多少钱，别再吵了。”

　　她说：“您放心。我不是那种做什么事都没完没了的人。”

　　有客人进来了。我们的对话到此结束。

　　我有些情绪低落。我走出店门，想骑车回家了。不巧，天上掉下雨点了。我推上自行车，正要偏腿上去，孙从店里追了出来，她递给了我一件大红色的雨衣。

　　她说：“您穿上吧。”

　　我接过了那雨衣，但没有正视她直对我的目光。我只是隐隐地感到留在我心中的杨的影子在这一刻开始淡弱了。

　　孙雪娥显然对我留她而任杨金兰走人感到高兴。

　　转过天来，她不再穿那身迎宾礼服了，而是换上了我给收银员特制的西式敞领的黑色工装。她披散开过去紧束于脑后的长发，那透出了一种轻柔的飘逸；她描了浅浅的眉线，涂了亮亮的唇膏，那让她在端庄中又显现出一种婉丽。她在用一种含羞的微笑迎候着我。

　　一个一直在我眼里并非多么出众的女孩儿在这会儿变得让我突然间有了一种出乎意外的感觉。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她。她这时候正站立在吧台之内，而我是从店门外进来。我发现我俩的情态显然都出乎了寻常，这让在场的杨翠华、黄玉芳、蒋春花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

　　这是在下午四点来钟，还不到上客的时刻。我把昨晚她递给我的雨衣放到她面前的台面上，冲她点了一下头，以示归还。

　　她的眼里闪出了亮色。在她接过那雨衣俯身往旁侧放置的时候，我更看到她低垂的领口内的双乳，那是丰满的，能让人感到它富有弹性。

　　我对她说：“你今天怎这么漂亮？”

　　她脸红了。她冲我又是微微一笑。

　　那天夜里，赤身躺在家中的床上，她的笑容依然闪现在我的眼前。那使我竟有了久违的冲动。我俯卧到旁侧的赵欣的身上。她睁开了已经闭合的眼睛，从她的眼睛中我更明晰地看到了孙的那双眼睛。那真的犹如秋水般令我突然间渴望潜入。我潜入了，从另一个角度。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

　　赵欣告诉我：王总已经出国走人了，他来电话说，让她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我没有吱声。我觉得现在不仅是她在另寻高枝以栖，而我也在进一步与她同床异梦了。

　　我想，我留孙也许是对的。因为从赵欣的语言中我听得出来，她并没有因为王已走人而死心，她还在等他给她下次机会。她的心从我开鞋摊儿时就明显地不在我的身上了。她尽管还随我干了一些事，如在书市盯摊儿，但那绝非是出自于心甘情愿。她若在当时完全拒绝我的需求，那双方就到了决裂的地步。现在还没有什么事情把彼此推进到那种地步，彼此还都在想维护住各自的面子。谁要先走到那一步，谁都不好向周围的人解释，当初你们是怎么想的？当初你们差点闹出人命来还要往一块走，都是抛家弃子，那不是你们做出来的事吗？那时候你们是疯了？正是因为有这个缘由，谁都在悠着劲，谁都不愿真的一下子挣断彼此间的维系，各不相顾。但她显然已经在为将来走到这一步暗暗准备。跟王出国，便是她的很体面很好向世人交代的一项选择。而我准备了吗？我还一直没有。但是这会儿，我却忽然萌生了应该有谁在她一旦出走后替代她的念头。

　　这个“谁”，我想到了孙。

　　第十一章

　　李麟突然找到了我。

　　他是我在北京一家建筑公司当团委书记时的团委干事。我离开那家公司后便与他断了联系。一晃六年，他是通过一家杂志社的编辑找到了我当时所在的报社。他见到我，很高兴地说：“可找到你了。这么多年了，我老见报纸杂志上你的东西，但就是不知道人在哪儿。”他告诉我，他三年前也离开了那家公司，现在正与一家影视中心合作，准备拍摄一部反映老字号历史变迁的大型电视连续剧，但剧本请了几个人搞，都不理想。他对我说：“你来搞这个本子吧。剧组的架子都搭好了，就等本子一出来，就开拍啦。”

　　因为写过相似的本子，我心里有底，这事对我来讲，不成问题。但我对他的现状一点不摸底，不禁又有些犹豫。

　　我问他：“有人出资吗？”

　　他说：“板上钉钉了。北京一家老字号酱菜公司出钱。我现在就带你去跟他们领导见面，让他们把素材提供给你。”

　　我一听有谱，兴趣来了。店里这阵子生意挺好，每个月刨去各项开支，还能有近万元的赚头，这使得我远离了缠绕我许久的焦虑。现在我是可以静下心来写点东西了。我热爱写作，写作对我来讲是一种精神享受。每一部作品的完成，都能给我带来自我欣赏的愉悦和非金钱所能构架出来的成就感。我接受了他的邀请。

　　我放下了店里的事，并跟报社请了假，跟他跑了十来天。我先跟他一起与这家公司的有关领导见了面，收取了该公司的史料和别人写过的剧本，随之约见了好几位七八十岁的在这家工作过的老人，请他们讲述听到的见到的该公司的发展历程，并实地考察了它的现有门市、制作车间以及历史遗迹。最后，我又与他一起到那家影视中心驻地，听取了该剧制作筹备处的负责人提出的有关剧情建议。该准备的工作都做完了之后，我开始关上我的写作间的房门，投入了写作。

　　我写作的进展很顺利，十五集的本子我几乎是一天一集地在不到二十天之内搞定了。

　　那家公司的领导审读后，认为我写的是他们见到的最好的本子，当即拍定：就是它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聘导演选演员了，那是李麟他们需要抓紧张罗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