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今生》(2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2日14:3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孟野

　　我一怔。当我认出她时，不禁又一惊。我这不是惊于她的突然出现，而是惊于她此时容貌艳丽得出奇。她的头发染成了棕黄色，长长的弯曲着垂落到双肩；面色白嫩白嫩的，不知是涂了粉脂的缘故，还是精心养护的结果；她的眉毛细细的，睫毛黑而上翘，衬得双眼非常诱人；她的双唇红润，唇膏抹得恰到好处。她上身穿一件绣着暗花的藕荷色齐腰短衫，乳沟微露；下体穿一条黑色麻纱长裤，脚上穿的是亮亮的棕色坡底皮鞋，整体看上去，全不见了在我店时那副平平的模样。

　　我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说：“我就在这儿干啊？”

　　我又问：“干什么呢？”

　　她脸一红，一笑，小声说：“陪客呀。”

　　我愣了一下，说：“看你这气色，一定很顺心。”

　　她说：“别的也没什么，就是钱来得快点。”

　　我说：“说到钱，我这儿还欠你不少工资呢。”说着，我就要从兜里掏钱。

　　她忙摆手制止我，说：“不要掏，真的不要。我现在不缺钱花。我那会儿那么一走就不露面了，我这心里还一直过意不去呢。”

　　我说：“你那天走得是太突然，身份证也没从我这儿拿。我到今儿也没搞明白你为什么要突然走人。”

　　她说：“现在出来了，我可以跟您说实话了。您没接手那个店时，我就跟歪嘴他们常在一起了。我当时不知深浅，他们请我吃饭，我就吃；他们送我东西，我就要。等我不想跟他们在一块儿了，脱不了身了，歪嘴缠上我了，说我必须得当他老婆。我不同意。他说，不同意可以，但必须得给他二十万块钱算对他的补偿。我没钱给他，他说那就让他的哥们儿们每人都玩我一遍。他开始毁我了。他把我骗到他住的地儿，说要跟我了断，强行跟我发生了关系，完后，他又让他那帮哥们儿一个个接着来。他们还都在跟你干事前吃药。我实在受不了了，怕这没个头，只能走人，躲开他们。”

　　我说：“想不到会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报案？”

　　她说：“我想过报案，但三儿说：‘你报啊，你报，我就说你是小姐，你在卖淫，你说你要过我钱没有？’他这么一说，我哪还敢报啊，我确实要过他的钱啊。我认识的姐们儿也劝我忍了。她们说，她们遇上过这种事，但结果被抓的首先是报案者，因为你收过人家的钱，公安局的人上来就会把你当成卖淫的。卖淫最少得被罚款五千块钱，若是被人证实多次卖淫，还会被劳教，那一判就是两三年。我怕会是这个结果，所以，没敢去报案。”

　　我说：“我还真不知道会有这种规定。但他们这么凌辱一个弱女子，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为人伸张不平的地儿了吗？”

　　她沉默了片刻。她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吧。”

　　我说：“你打算在这儿长做了？”

　　她说：“不。我攒够二十万块钱，就回老家去。我的理想是在老家县城里开个美容院。”

　　我说：“是得有个正经的归宿。”

　　我这话一出，我发现她的脸色有点变。我意识到我这“正经”二字带有很偏见的意味，有伤她的自尊心，但已无法改口。

　　倒是她先转移了话题，她说：“我真没想到，咱们还能见面。您这是来唱歌的？”

　　我说：“我不会唱，是请客。我有求于别人照应。”

　　她说：“做生意，就得有人照应。”

　　我说：“我这回请的，你也许还认识，是咱那店那块儿管片儿的周警长。他们就在尽里面那包间里。你要不想让他们碰上，最好避一避。”

　　她说：“没事。他常来。前些日子，还点名要了我。”

　　我说：“你在这儿干，不怕歪嘴他们知道你的下落？”

　　她说：“他们人都不在北京了。我听周说，他们在我离开您那儿后不久，就都回哈尔滨了。”

　　我不禁沉吟了一下。我想告诉她，因为她，我那店被三儿他们砸了个一塌糊涂。但没张开口。

　　她说：“我上面有房间，是我租的，您是不是上去坐会儿？”

　　我说：“不了。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事。”

　　我忽然想到她那身份证，问她是否还需要。

　　她说她已经补办了。

　　她陪我下了楼，把我送到了大门口。

　　我走了很远了，仍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眼。她毕竟曾是我的员工，这个时候，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萦绕在我的心里，让我挥之不去。是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有所懊悔？还是为她的明天有所忧虑？说不清楚。我看到她还站在那门前，夜幕下，有风在吹动着她的长发。

　　我这天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

　　赵欣已经脱衣上床，正拥着被子在读一部小说。

　　她见我回来了，脸沉沉的没有吱声。

　　我问：“怎么还没睡？”

　　她说：“我不放心。”

　　我说：“不放心什么？”

　　她说：“我听全儿说了，你跟那帮人去歌厅了。小心得病。”

　　我笑了。我说：“我不会做那种事的，我只是想让他们高兴而已。没办法，现在时兴这个。”

　　她说：“我不管你。你好自为之吧。”

　　我说：“你不管，我也知道如何把握自己。”

　　她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也想让你陪我去个地儿。”

　　我问：“哪儿？”

　　她说：“教堂。”

　　我说：“教堂不一定能净化人。”

　　她说：“你我还是去看看吧。”

　　我想，她可能要开始调整她目前的心态了。因为王没能带她出国，这对她来讲，不能说不是一种打击。

　　耶稣让我们学会原谅，让我们懂得感恩，让我们放弃仇恨，让我们闭上明辨善恶是非的眼睛，让我们由此远离所有的痛苦，从而获得灵魂的提升与拯救。这就是我那天去了教堂之所得。至于吃圣餐、唱圣歌、跪地忏悔、听牧师布道，这一切只是形式。《 圣经 》的内核就是教人以宽容。宽厚待人，容忍仇敌，便是它设定的最高境界。人若是真的到达了这种境界，我想，那就真的没有是是非非了，不会斤斤计较了，会变得大度，会变得谦和，会变得理解别人同情别人，变得滴水之恩也会涌泉相报，变得丝缕之情也会恒久念想，变得无骄无躁无忧无恨，变得永远喜乐了。

　　我倒真希望赵欣能由此到达这种境界。不是一定要她宽容我什么，而是她不再以冷冷的口气与我说话，不再以冷冷的目光乜斜我的一切，我就满足了，我就不会再对我与她走到一起过于失望，就不会觉得眼下这个家没有什么温馨可言，就不会对夫妻之间那种理当销魂蚀骨快乐至极的事也总是提不起兴致，即使去做也心身分离。

　　但那天中午从教堂出来之后，赵欣依然是面静如冷月，让我看着依然觉得心与心之间仍有着难以言喻的距离。

　　我说，我得到店里看看去了。

　　她说：“我去见个朋友。”

　　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处分手了。

　　我的确是要回店里，这不仅仅是要去看看那里中午的生意如何，那是我每天都必须关心的事；更重要的是，我这个时候，格外地想见到孙雪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越是在赵欣冷冷地对我的时候，我越是想看到孙的面容。我喜欢上她了？爱上她了？好像介乎于这之间。我不能不承认，那个夜晚，我与赵欣做那事的时候，脑海中所闪现的是她的眼神，肢体所触碰到的也似乎是她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