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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今生》(2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2日14:3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孟野

  我迟疑了一下,说:“那就先让他们走吧。”我之所以迟疑,是因为我意识到事情已经僵在这儿了,你不让他们走人,他们硬走,那几个女孩子也不一定能拦得住;硬拦,有可能就会打起来;真去报警,意义不大。因为我已经见识过。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就是请楚爷派人来关照,也得有个时间。就硬来,让后厨的人也出来拦他们,他们要急了,把你的店砸了再跑喽,你这损失就不只是那三百二十块钱了,你这儿到晚场恐怕都营不了业。既然有人说替他们掏钱,也算给了我的人一个台阶。该下坡的时候,不认头不行。至于说替他们掏钱的人能不能真的掏钱,我还真没多想。我琢磨:那就算有一搭没一搭吧。他刘子是那种趁钱的人吗?他来吃饭都是一瓶小二锅头一盘花生米,多了也就是再加盘松花蛋。他能替别人掏三百二十块钱?我看有点天方夜谭。

  但结局却让我出乎意外。

  我一个小时之后赶到店里时,孙迎面告诉我:“刘子把那单钱送来了。”

  我当时就愣了。

  我想,这刘子纯粹是为了给我面子!

  他完全可以不抻这个茬。谁吃的谁掏钱,你要不回来,是你的事;人家说管我要你就管我要啊?人家说管我要座金山我搬得来吗?我是答应替他们掏钱,那不是为了给你这儿打个圆场吗?不是为了给你的人台阶下吗?我不那么说,你能让他们走人吗?你不让他们走人,结局只能是闹你个不亦乐乎。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他们要都是亡命徒呢?不说打伤你两个,就是砸了你的玻璃,你又能怎么样?你到时候找不着人。他们要是能让你抓着,也不会玩这不讲理的事——他刘子若是如此对我说,我不也得干认着?但他刘子没这么说!他刘子信守了承诺!他刘子即让你没任何损失,还让你面子十足!

  我不由得对刘子打心眼里产生了一种感激。他这是在用他自己的付出平了我难平之事啊!

  我当即跟刘子通了个电话,我问清他的住址,说:“你等着我,我要见你。”我骑上车,便奔了过去。

  刘子住在我店北面隔两趟街的一个破烂不堪的棚户区里。那里的胡同只将将够一个人推着车过,对面再来个推车的人你都得让着,不然,两人都挤不过去。拐了不知有几个弯,我才找到他住的家。

  他那个家,说不好听的,比狗窝强不了哪儿去,里面黑不隆咚,连个窗户都没有,大概只有十来平方米,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外加两个书架子,全是破旧得不堪入目。他见我来了,很高兴,扯来一把腿都晃悠的椅子,让我坐下。他当下就坐到了我对面的床上。

  我说:“这地儿还真不好找。”

  他说:“破了点吧?没辙,等拆迁呢。别看这地儿小,真拆迁,人家至少得给我三十万块钱;不给,咱不走人啊。”

  我说:“要这么说,你住这儿,值。三十万,够你后半生养老了。”

  当时的三十万块钱,得值现在的三百万块钱。

  他说:“足够了。你也看到了,我这人消费很低,每天有酒喝,别的什么都不去想。”

  我问:“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地儿住啊?不然,就这么一张单人床,夫人来了,怎么办?”

  他一笑,说:“你可能还不知,我至今没结过婚。我恐怕比你大,今年四十六岁了。我这人从小就崇尚自由。我一直就认为,婚姻是人性的牢笼,是统治者为了维护社会的安定,才想出这一着儿的,才想出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拴在一块儿,让你们相互守一辈子,让你们谁也别去想外面的风景有多么好。谁要想往外跨一步,另一个就会像狗一样扑过来,咬你个出血。你不出血,你也就出不了这个牢笼。这是统治者设定好了的,你只要进来了,就逃避不了。我不愿受这个。我想尽享这世界的美好。我跟哪个女人都没有那张纸,所以跟我的女人也都不想把我咬出血来。我们处得都挺好。想那个了,我们会找个温馨舒适的地儿过一个白天或一个夜晚。那种情调才是真正的浪漫,让人事后回味如佳酿,且余香绕梁,三日不去。”

  我笑了。我说:“你在做诗。”

  他说:“诗,只有这样才能产生。”

  我说:“太精辟了!”

  他说:“看来,你可以做我的知音。你懂得文学的精髓所在。”

  我说:“我过去把你看浅了。”

  他说:“我也没有什么更深的东西。我只是喜欢悟。悟出人生的真谛,就能得到解脱。别人都喜欢看《 红楼梦 》,可我喜欢看《 金瓶梅 》。人都说《 金瓶梅 》是淫书,我说:错!《 金瓶梅 》是教人悟世的,世是世界的世,世间的世,是教人认知世俗真相的。看了《 金瓶梅 》比看了《 红楼梦 》的《 好了歌 》,更能让你知道人世的本来面目。一切都往开了想,放弃执著,避开可以避开的任何牢笼,自由自在过一生,你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快乐。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也是我悟出的道。道可道,非常道也。”

  我说:“我得拜你为师。不仅因为你的如此学识,还有你的为人。”

  我说着,掏出了五百块钱放到了我近前的书架上。我说:“我今天来的目的,一是想跟你聊聊,再者就是,那些人的餐费不能让你出。你已经给足了我面子。这钱你收下。”

  他说:“你太认真了。那些人说透了,就是这一带的混混。他们在这一地面上吃饭给钱的时候少。可他们又是时常我用得着的人,我有时候拿他们也没办法。既然他们当时提到我了,那是看得起我。我打个圆场,你好我好他也好,不就全好了吗?事,过去了,你真不必这样。你这样,让我为难。”

  我说:“不是让你为难。这是让你也了解一下我的处世哲学:崇礼重义,知恩必报。来日方长,你我将是永远的朋友。”

  从刘子那儿告辞出来,我一回到店里,正赶上孙雪娥和杨金兰吵架。

  当时还不到下午五点,店里全空着座儿。但有一桌台面上堆着散乱的碗筷盘碟,显然是有一拨人在这儿吃了饭刚走。

  孙这会儿正站在那桌跟前用手指着杨嚷:“没你那么笨的!猪脑子!”

  杨说:“你聪明!你收钱时干吗还让人问我啊?”

  孙说:“我让人问你,不就是想让人证明一下吗?”

  我听不明白。我止住她们。

  我问孙:“怎么回事?”

  孙说:“你问她。”

  杨说:“人家吃了一百七十二块钱的东西,她让我在向人家报数时说是一百九十二块钱;她到人家餐位上收款后,跑到吧台让我告诉人家该付多少钱时,我忘了她实收的数了,报了应收的数,她这就不干了。”

  我问孙:“干吗要这样?”

  孙说:“不是想让您多落点嘛。”

  我说:“不能这么做。过去咱们店里的服务员就这么做过。当然,你这性质有所不同,但同样是在欺骗顾客啊,咱们没必要。”

  孙说:“可我这是好心啊。”

  我说:“这种好心,不一定能成好事。”

  杨插话说:“就是嘛!人家顾客不干,说咱们这是黑他,嚷着叫老板来。”

  孙说:“你别说了,坏事就坏在你身上。”

  杨说:“你这意思是我搅得客人闹事?”

  孙说:“你自己清楚!”

  杨说:“我是清楚!我清楚你让我和你伙着多收人家的钱还不知你要怎么着呢!”

  孙脸白了,她喊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又转过脸来,冲我说道,“行了,我不在这儿干了。您给我结工资。”

  我说:“到不了这份儿上。”

  孙说:“您听不出她的意思,我听得出来。我没法在这儿干了。”

  我说:“事,没那么大。你是主管,怎么能说撂就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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