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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今生》(1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3月22日14:3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孟野

  他接着说:“光这样还算不错呢。每天卖了多少单,您有数吗?您在时,可能有数;您不在时,她不是报您多少是多少?有时候晚上她跟您结账,我一听她报的流水,数就不对,差单子。她一天下来,撤下一两单,您发现不了。撤下的不报的单就是一单十块钱,两单就是二十块钱。一天撤两单,一个月下来,她就眯起六百块钱。何况,许多单子不止是一二十块钱啊。还有,您注意没注意?这每天后厨缺什么东西,都是李元自己蹬着三轮车去采购。他一厨师长哪来的那么大积极性?他是为了他自己贪。他买回来的东西,您从没验过是不是?他就钻了这个空子。他买十斤肉,报的却是十二斤;他四块钱一斤进的辣椒,报的却是五块五一斤。有时候,有的货他根本就没买回来,可我见他给贾芹的报账单上却明码写着。贾芹是他说花了多少钱,就按多少钱跟他结账。这中间,他自打试营业起,贪了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知道贾芹吃黑单,撤原单,他给她瞒着,他又一直哄着贾芹,没事时就跟贾芹黏在一起,让贾芹晕乎得以为找到了一个好老公。两人就这么你关照我,我方便你,可吃亏倒霉的却是您老板。您自打接手这个店后,恐怕是白忙活,只看一个热闹了。可他李元贾芹三天两头往邮局跑,干吗去了?给家里寄钱。当初为什么那个女老板走人了,他们都还留下来要跟着您干,他们跟那女老板干的时候就已经吃到甜头了,见您是个门外汉,正好又能接着往下捞,干吗走呢?您接手了,又真是一个大撒把,收银、采购全交给他们了,他们有机会,能不敞开了捞吗?我这么说,你可能都不信。可是您算过吗?您每月毛利是多少?有百分之五十吗?像咱们这菜价,毛利低于百分之五十,肯定有问题,不是浪费过大,就是账上有人做了文章。不信,您可以问问开餐馆的其他老板。”

  他说到这儿,还真一下子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我接手这个餐馆之后,毛利率一直没突破过百分之四十,老是在百分之三十七八上徘徊。我还一直纳闷呢!这百分之三十七八的毛利中还没减去人员工资、房租、水电费、税金。要把这些全算进来,月月都是赔钱的,我已经开始往里倒贴房租了。

  我对小赵说:“你不要走了。你留下来,跟着我。我要把前台后厨的人事重新调整一下。”

  小赵说:“不行啊。 老板, 他李元知道我掌握的太多了, 他怕的就是我有一天跟您走近了。我真的不能在这儿干了,再干下去,会出事的。 他不是现在让我滚吗? 我滚。 我只建议您, 赶快换厨师, 换收银员。”

  我说:“这厨师好像不太好找。”

  他说:“他水平不怎么样。咱这店没有回头客,跟他炒菜的水平有直接关系。等我走了之后,我给您寻摸一个。您可以先稳住他。这后厨的人您要动,还真得慎重,要动,就当天辞谁当天让他走人,连过夜都不行,不然,他要真在后厨玩点坏,还真能出大事。再者,您要让他知道了您准备换他了,他嘴上不言声,暗地里把您成桶的油往地沟里倒,您也是损失啊。”

  小赵越这么说,越让我觉得,我一直不太注意的这个人正经是一个可用之材。他把你许多考虑不到的问题都提醒到了。

  我再次恳切地对他说:“你真不要走了。回头,你就负责采购。”

  他说:“我不是不想接着跟您干,是有他在我没法干。我建议您到批发市场找一个供货商直接往店里送货,可以让他李元验收,但不给他结账权。供货商要结账直接找您,这样可以避免他中间做手脚。收银员必须得找一个手脚干净的。要不,您就把所有给前台的菜单都打上记号,她报账时,少一张单子都不行,都得扣她的工资。”

  我说:“买回来的单子上面有号。”

  他说:“有号也不行。那种印刷品,是个市场都有卖的,她买回来几本和您给她一样的单子一块交叉着用,您看不出来。就得按本重新编号,这编的号字体让别人还得仿不出来,这样您才能让收银员钻不了空子。”

  小赵走了,我是恋恋不舍地让他走的。对于一个伙计,我还从未这么动过情。我站在餐馆的门前,是一直目送到他转过一条街不见了身影。

  当天,见到李元和贾芹,我没动声色。我只是问李元:“小赵走了,配菜怎么办?”

  李元说,他已经找好人了,第二天早上就到。

  第二天早上,我没去报社上班,找楚爷去了,我请他帮我找一个可靠的供货商给我送货。他当即给我介绍了一个离我餐馆没多远的超市老板。我们当下谈好,他每天的供货价不高于当天的市场价,且一个月一结账;他专设一人盯着给我这儿送货,随叫随到。

  这是楚爷帮我办的第一件让我一直都非常感激的事。

  接下来,我亲手把准备给前台的点菜单按本都一页页地编上号,并把每本的号数记在另一个本子上,以备查验。然后,我把前台尚未使用的单子全撤下来,换上了这种新单子,并叮嘱贾芹一张单子都不能丢,少一张罚五十块钱。开单的服务员开错了,单子也不能扔。如果单子是服务员弄少了,罚服务员;如果单子说不清谁弄少了,就从你贾芹工资里扣这五十块钱罚金。

  这两着儿出来,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贾芹。

  她当天一吃完午饭,便向我提出她不干了,说老家来电话了,父母让她回去。

  她若走,马上没人能接替,赵欣和全儿还正盯在书市上卖书。我说:“你能不能再坚持两天,等我找好人手。”

  她还不干,她说她火车票都让人买好了。

  我看得出来, 她是觉出我对她已有警惕有意撂摊儿。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 放她走人了。 她走时阴沉着脸, 拎着行李出门时头也没回一下。

  她越这样,我越觉得小赵提供的情况不是无中生有,越发觉得放她走人乃属明智之举。

  但让我奇怪的是,厨师李元这时没有向我提出去送送她。按小赵的说法,他俩搞得已经很深了,但这会儿他却若无其事,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走了之后,我哪儿也没去,亲自盯台收银。

  晚上,给客人上的最后一道菜炒完了之后,李元突然从后厨出来,对我说:“老板,想跟您说点事。”

  他引我进了旁侧的雅间,且随手关上了房门。

  他看着我的脸说:“是不是该给我加点工资了。”

  我想不到他会提出这个问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我说:“现在店里效益正差,上个月房租都没挣回来。先沉一沉,过一些日子,再说这事,行吗?”

  他当时没再说什么,蔫蔫地出去了。

  我在他身后对他说:“今儿我也在店里跟大伙儿一块儿吃,饭菜多做点吧。”

  到吃饭的时候,他让打杂的端上来的,是一大盆白水熬白菜。那上边连一点油星都看不见,味道也极差,菜叶子好像还没洗干净,吃着牙碜。

  我吃了几口,实在难以下咽,便放下碗筷。我对谢玉敏说:“明天我得去书市,你兼着收款。”谢玉敏点头答应了。

  我不知道他们平时晚上吃饭是不是都这么凑合。但在第二天,我却看到了另一番场面。

  那天晚上,由于白天书市卖得好,我和赵欣、全儿收摊儿后,又打车赶去科苑拉了十多捆书给书市摊儿上备货,忙到夜里快十点了才从文化宫出来。回家的半路上,我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我对赵欣说:“你们先回家,我去餐馆看看。”

  等我赶到餐馆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但店里面还是灯火通明。隔着窗子的玻璃,可见我的那帮伙计正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说着什么。乍一看,我还以为他们没事凑在一起闲聊呢,定睛再一瞧,才发现他们正推杯换盏大吃大喝!

  我突然地出现在店堂门口,他们全都一惊,除了李元,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谢玉敏红着脸,叫了声:“老板。”

  而李元坐在原处尽管没动,但脸白了。他显然是这场饭局的主办者,更显然知道他这时扮演的角色已经给了我怎样的感觉。

  我看到:桌上摆着大小碟盘不下二十个,上面鸡鸭鱼肉虾是应有尽有,且每人面前的杯子里不是红酒便是白酒。那一只对虾进价十二块钱,那一条鳜鱼进价四十多块钱,那红酒一瓶进价九十六块钱,那白酒一瓶进价一百二十块钱!

  我走近桌前。我问:“你们平时在我不在时,都是这么吃喝吗?”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言声。

  我想说:“你们这么吃,不行啊。我一直都奇怪,咱店的毛利率怎么一直都上不了百分之四十?你们这样吃,再有效益的餐馆也得被吃垮了啊。”但我没有开口。

  我转身离去了。

  我从那明晃晃的店堂走进了茫茫黑夜。我觉出,我所面临的漏洞,远不止小赵说的那所有一切。我所使用的人,没有谁在我如此艰难的经营中考虑到是否应帮我一把。我人走进了商道,但眼睛到今天也没完全看清商道上的沟沟坎坎深深浅浅啊!我不甘穷困,我梦想富有,但我在这中间能够完全驾驭得了的又能有什么?

  一股股的夜风在迎面吹掠着我。我跨上自行车,无力地向前踏动着。

  那破旧的车子在这个时候,显得好沉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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