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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狐狸》(1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4:54 来源:【英】理查德·休斯 著 ;高扬 译

  那晚在纽顿,没装百叶窗的台球室有两扇窗户被打烂了,花园里迟开的花儿也被人故意糟践了。但奥古斯丁对此却一无所知,因为放下布林利医生后,他就径直向北去了。他准备给道格拉斯·莫斯来一次之后被证明一点儿也不愉快的拜访,他是牛津的前才子和哲学智者。这是两人大学毕业后的第一次会面。但道格拉斯是利兹[44]当地人(令人惊讶),并且已经,唉,开始回归本地的生活方式:白天他都在“工厂”工作,让奥古斯丁自生自灭,而奥古斯丁的脑海始终无法摆脱那个审讯,总是不停地回想起它。莫斯家在城郊,是一所用肮脏的深红色砖块砌成的大厦,面积很大,几乎没什么藏书。老人们尽其所能地让他觉得宾至如归,但那个审讯却仍然让他耿耿于怀。那个非难的问题:为什么他要移动尸体?那个陪审员怀疑的语气,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要移动它,嗯?”

  整件事都让人觉得不是滋味……

  杰里米用的那个词是怎么说来着?——“弗莱蒙顿织毛衣的女人们。”

  第24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玛丽想了好大一会儿,她甚至都没去看一眼就告诉了温特太太,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所以她将这个问题搁到一边。不过早饭后,她要骑马去一趟,有些地方可能要维修一下。那里可能连水槽都没有!

  这是十月中旬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玛丽出发了。红日高悬,薄雾弥漫。空气中有一丝寒霜的气息,但地上却没有霜冻,公园里的橡树上仍见黄叶飘摇。

  波丽正在马夫的监督下在外面训练她的小马,一匹窄窄的小花马在普里塞利山上缓缓下着坡。奥古斯丁曾说她像一个微缩的阿拉伯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对于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波丽的骑姿算得上出色和自然。那个秋天的早晨,树影下她们轻松异常的表演让玛丽心里为之一动。她要不要带上波丽一起去?还是算了,那里太远(或者担心波丽可能会不喜欢那个修道院才是真正的原因?)——不管怎样,玛丽独自骑着马走了。她驾着马越过公园的矮墙,跳进了只剩下麦茬儿的庄稼地(无论农民怎么抱怨,梅尔顿的土地上都不允许围上金属线)。

  绵绵秋水让山谷的土壤松软而又湿润,尽管丛生的草木都被覆上了白霜。但一到猎场(现在用这个词已经不太恰当,因为方圆十里都围上了高墙)所在的高地,地面就立刻变得又脆又硬,空气凛冽刺骨。

  穿过那道碎裂的城堡式大门,她终于进了猎场。在这里,甚至她沿路而来的那条没有车辙的绿色小道也到了尽头,玛丽这才彻底意识到这个修道院有多么难以走近。她又一次感到一阵焦虑,然后又平复下来,温特太太现在肯定要对这里的负面报告感到失望了。

  然后,当玛丽走近这个修道院时,秀丽的风光让她所有的担心一扫而空。这个猎场、这块土地,一千多年来被毫发无损地保存了下来,看见它,就像看见了古代的不列颠。远处的草地中央,马鹿正警觉地吃着草,它们自打破晓就一直在这里吃草。延伸在无垠天空下的这块土地从来没有被翻犁过,即使是在有了犁之后。这里的树丛也从不知什么是斧头,这些巨大的紫杉和冬青树以及其他任意生长的树木都被缠绕在一片铁兰和野葡萄的藤蔓当中。

  这里是只有不列颠的亚瑟王才会居住的地方!这样的风景中,就连修道院充满传奇色彩的断垣残壁看起来也都像是真的一样。这样的风景中,就连玛丽·瓦达密夫人自己也觉得仿佛回到了中世纪一般……她将马拴在一棵山楂树旁,自己进了屋。

  厨房比集镇上大多数厨房都要小,光线也更暗一些,因为那唯一可以采光的尖顶窗已经被蚀染成了宝石红。玛丽的心往下一沉……但是,这里还是可以放下一张两人用的餐桌。尖顶窗可以换上干净透明的新玻璃(或许窗户还可以打开)。白墙应该会带来些奇妙的变化,不管怎么说,石灰永远都比会滋生细菌的墙纸要健康得多。

  厨房如此局促的原因是修道院三分之二的空间都被前面宏伟的螺旋式石阶给占去了。台阶之所以要建造得如此壮观与华丽,是因为这是那座从没存在过的大教堂所应该有的气势及财富的象征。从外面看,这些台阶绵延数英尺,甚至要盖过房子的正立面,然后这段螺旋阶梯便在光天化日之下突然戏剧性地中断了(好处是它挡住了厨房的烟囱,但也许在相当程度上破坏了它的通风效果)。

  走下台阶,在到达前面的空地之前,有一扇矮门通向修道院唯一的房间(而不是厨房):一间阁楼卧室,设计者独具匠心地利用了被隐藏的坡顶下那点小小的空间。没有窗户——当然,一扇天窗已经足够给这个狭小的房间提供通风之便了。略微倾斜的地板是三角形的,仅有的两面墙也是(第三条边上,屋顶一直斜到与地板水平的位置)。可以想象,那名修道士在这里放着他的小矮床。实际上,这里正好可以给那个母亲放置一张单人床,如果她不突然坐起来的话;甚至还可以放一张孩子的小床。

  至于那位病人,玛丽已经想好了:给他在室外搭一间四面无边的敞开式小木棚,就像她在瑞士疗养院见到的那样。她很庆幸房子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格威利姆,省了争论。在过去,当温暖、香甜的奶牛的哈气被认为是肺痨病的不二良方时,人们会靠近奶牛给病人在拥挤的牛棚里精心搭建一个阁楼,将他和他来势凶猛的肺结核以及那些哺乳的奶牛们关在一起,关上整整一个冬天。现在,科学的时代认识到这是对牛的极大威胁;所以他们的药方变成了白垩高地以及爱他的妻子和孩子温暖、香甜的哈气……玛丽对于像这样将传染病人打发回家的医生们是没什么耐心的,他们就像不为来年的庄稼精心播种的农夫一样不负责任。

  随着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厨房里昏暗的光线,她现在看到有的房梁上长了青苔。好好通风干燥一下的话,这地方肯定能行,吉尔伯特要叫人装个水槽(这里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但可以加一个水槽和几只木桶)。必须马上叫工人们过来,这样女人就可以先搬进来,打理好一切,然后等她丈夫过来。

  等她的眼睛更加适应了这里暗红的光线之后,她看见敞开的壁炉几乎都被潮湿的烟灰填实了。壁炉咽喉处有一个湿麻袋堵在那里。玛丽用马鞭戳了戳,它便倒落下来,掉出了一手推车的湿烟灰和几个寒鸦窝。壁炉的前罩因一时承受不了这样的重量也随之掉落下来。

  玛丽在骑马回家的路上想着怎么向温特太太描述这个地方最好。它实际上有点像一个童话里的小仙境,但是它的魅力却不是简单几句话可以完全形容的。

  然而当玛丽回到家时,她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等着她在晚上的澡盆里思考。奥古斯丁从利兹写来的信:他说他想去中国旅行一段时间。

  第25章

  即使在审讯前,奥古斯丁就已经知道他人生中这段纽顿的隐士生活结束了。虽然他仍固执地认为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45],但是他对生理孤独的渴望是短暂的,并且现在已经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的强迫性的渴望——去看看世界。

  因为这场战争,奥古斯丁已经成长为一个男人,尽管他还没有在海峡对面的海岸驻足过,甚至连加莱[46]对他来说都是异常陌生的。但他生来不会半途而废,因此他写信给玛丽说他想去中国。他曾经碰到过一个家伙准备徒步走到中国去,大战爆发时他已经到了德黑兰,然后因为战事不得不停止。也许……

  玛丽的回信建议说:“很好,但为什么不先去去德国呢?”她可以给罗林伯格写信……现在道格拉斯评论道:“就是,为什么不呢?如果你不在乎路途遥远的话,因为德国比中国理所当然还要远得多。”

  晚饭后,两个朋友单独待在那间巨大但黑暗又不通风、有立柱支撑的隔板“休息室”。今晚,道格拉斯看起来又像是变回了原来的自己:生意暂时被忘记了,他躺在一张舒服的扶手椅中,腿翘得比头还高,钉着铁掌的羊皮鞋不停敲打着梳妆台上他脚边的小摆设,发出叮叮的声音。他声称自己在用现代希腊语构思一封情书。奥古斯丁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他说的很有道理:德国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那里的确异常“遥远”[47]。

  当然,认为德国人是典型的“他们”、是毒害了德国土壤的“绝对的恶”的观念,也曾深深影响了奥古斯丁对战时的认知。自那以后,胜利便不知怎地让所有人战时的“我们—他们”的概念轴陷入一片混乱当中。但是,这并没有让德国的土壤恢复“正常”:从中滋生的“坏巫术”的诅咒还没有破除,但它已经变成了“好魔法”。现在,在奥古斯丁这样年轻的英国人眼中,他们自己的国家以及它的战时同盟国才被看成是黑色的,而最黑暗的德国现在已经沐浴在一片神秘、祥和的圣光当中……

  “崭新的德国?嗯……我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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