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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上的狐狸》(1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2月25日14:54 来源:【英】理查德·休斯 著 ;高扬 译

  奥古斯丁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问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看这些晦涩难记的德国哲学,因为知道他很可能根本就没看过。他们重新添满了酒杯。

  “政客们!”杰里米说,“他们将自己的利益和国家利益完全视为一体。”他因为自己的这句妙语立即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这些正直的吉尔伯特们——他们对于徇私舞弊都处之泰然。如果他们的事业受到威胁,他们会义无反顾像牺牲敌人那样牺牲掉他们的朋友。可怜的玛丽!”

  在牛津(那里聚集着年轻思想炽热而强烈的白光),人人都认为只有下等人才有对权力的渴望,甚至对强加其身的权力感到心满意足。“领袖的素质”——正如道格拉斯·莫斯所说的——“揭露的是一种劣等人种的素质”,“野心是卑贱者的疾病”等等。这或许不是奥古斯丁会使用的那种语言,但它却是他骨子里信奉的教义。对奥古斯丁来说,即使是诚实的政治家和政客也似乎都是一种低级的公共仆人——就像淘粪工,干着无数体面人都庆幸不用自己亲自去干的脏活儿。实际上,老百姓只需要在政府系统出了故障、糟糕透顶的时候才需要了解它。

  吉尔伯特竟然还是个议员!奥古斯丁曾为姐姐嫁给这样一个低她一等、对遭人鄙视的“清洁工”团体趋之若鹜的人而憎恨过她。现在,不可避免地,她自己也开始像“清洁工”一样思考问题了。

  “可怜的玛丽!”杰里米又说了一遍。但是随即一种让人倍感安慰的想法浮上了他的心头,“也许她只是年纪大了?”他好意提醒,“顺便问一下,她多大了?”

  奥古斯丁只好老实交代,说他姐姐已经26岁了,杰里米狡黠地点了点头。毕竟——正如这两个年轻人所认同的——二十四五岁之后就别指望一个人的智力还能继续保持锋芒。

  “逝者如斯[39]!”22岁的杰里米叹了口气说道,“轻轻推下酒瓶,亲爱的孩子。”

  一阵沉默。

  温特夫人离开后,玛丽又陷入了沉思,她独自在起居室里喝着咖啡。是时候让奥古斯丁远离杰里米这样的朋友了——除非杰里米自己能够成长起来,而对此她却相当怀疑。

  亲爱的奥古斯丁,他选择的那种离群索居的古怪生活……当然,现在他要被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暂时拉进社会——审讯、报纸等等,会不会因祸得福?她确信他才华横溢,只要他愿意好好加以利用。

  玛丽叹了口气。自然对于这些前途无量的青年人的肆意挥霍不亚于自己对鱼卵的浪费。不单单是那些战死沙场的年轻人,光是被中年吞噬的年轻有才者的数量就比战争和突然死亡所扼杀的多上十倍有余。她又是谁?又怎么敢奢望自己如此爱护和崇拜的弟弟会是那颗注定可以幸免于难、可以长大成人的小鱼卵呢?

  玛丽放下喝了一半的杯子,咖啡似乎太苦了。她可能又快有第二个孩子了!来得正是时候,对波丽来说。她再过一两天就会知道了。

  如果是个男孩,那么一切将要重新来过,姐姐式的珍爱和崇拜——只是这次是波丽。

  餐厅里,长长的沉默终于被打破。

  “她是不是……”杰里米有些犹豫地问道,“她是不是……呃,上流社会的小孩,依你看?”

  奥古斯丁突然脸色发白。“不好说,”他终于缓慢地说道,“不是,我想她不是。”

  “太好了!”杰里米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血液倏地冲回了奥古斯丁的脸上。“杰里米!”他轻声说道,“这么说真是禽兽不如!”

  杰里米也脸红了——红得发烫,他对自己说出口的话也感到惊恐。“上帝,确实如此!”他脱口而出。然后他又为自己辩解道,“但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是你……这一族的,你的感受是不同的。某种程度上,就不会像家人那么悲恸。”俩人的脑中同时闪出了相同的念头:假如那是波丽呢?

  奥古斯丁一下跳了起来,将酒瓶塞塞进了瓶口。“我们去找那位女士怎么样?”他粗暴地说,说话间已径直朝门那边走去。

  第19章

  他们在起居室找到了玛丽,她一边等着咖啡凉下来后给他们倒两杯,一边在看着林顿·斯特拉齐的《维多利亚名人传》。

  “可是维多利亚真正的名人只有马克思、弗洛伊德和爱因斯坦!”杰里米说,“可怜的林顿可能都没听说过他们。而其中最伟大的又数弗洛伊德。”

  “我想自孔子、佛陀和毕达哥拉斯之后再没有这样有三名伟人同存于世的时代了。”玛丽饶有兴趣地说道。

  “绝妙的类比,”杰里米说,“社会、个人灵魂、数学……”

  “放点糖。”玛丽说。

  奥古斯丁漫不经心地搅拌着他的杯子,以这个独居者偶尔才会迸发的滔滔不绝说道:“维多利亚时期的一切科学都是教条的:目的,以及合理、系统的解释。现在,爱因斯坦将现代科学整个儿提高到了合理、系统的问题这一更高的层面上。”

  “说得好!”杰里米插进来一句,“你尽可以让机器回答问题,但你却无法让机器提问。”

  “而弗洛伊德……”奥古斯丁继续说着,继而像遭了雷击一般突然住了口。弗洛伊德就是那个伟大的启示!他那时在台球室的想法是正确的:他这一代的确是一种新的造物,是一种新人类,因为弗洛伊德!因为他们这一代是人类从茹毛饮血到步入文明整个历史长河中第一代完全不相信罪孽的人。行动现在已不再用“对”“错”来衡量,只有社会的和反社会的,个人成功或者挫败……

  “但这也将两种二分法而不是一种强加给我们了,”杰里米说,“并且有时它们还相互冲突……”

  很快又开始了舌枪唇剑。但有一点奥古斯丁和杰里米是达成共识的:他们这一代已经不需要进行积极的无神论布道,因为整个“上帝”的观念现在已经下降到了信与不信的层次之下。“上帝”和“罪”现在已经不再是问题了,因为弗洛伊德的分析已经解释了这些观念是如何在历史中出现的,即它们仅仅只是一种原始的心理缺陷,一旦能得以解释,成长后的人类就不再需要了。

  “意识是一种可以用手术去除的肿瘤……”

  在浩渺无边的人类进步与成就层出不穷的时代,“上帝”与“罪”这样的字眼一定会逐渐萎缩并最终从语言中消失。人们依然会对曾被称之为“善”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倾向;但善之名一旦被遗忘,善之行就会显得更加纯洁。

  这个时候,玛丽正忙着缝被子,给波丽的床缝的一条简单而有些乡土气的小被罩。突然她皱起了眉,想着她邀请的那个孩子(温特夫人的小外甥女)会不会信教?她父亲不是什么政见不同的牧师吗?她真应该在接受她作为波丽的小伙伴前想到这一点。

  孩子们是那样说话的!——当然孩子们应该自由地谈论性以及其他;但还是有些词和想法是像波丽这样柔弱稚嫩的耳朵应该避开的,至少要等到他们年纪足够大,能自己决定到底是坚持还是屈服他们自己的自由意志,比如像“上帝”和“耶稣”这样的词。对玛丽和奥古斯丁来说,这些词是连着他们的脐带与生俱来的……

  应该叫万蒂奇去睡了,但她必须提醒他把威士忌留在外面以防吉尔伯特和朋友们回来晚了,还要留点三明治,火车站的食物基本都是不能吃的。并且,吉尔伯特说过这些客人很重要。有一场旨在重新团结自由党的运动正在进行,内部议会有不少人来往。吉尔伯特也许还不算真正迈入了那些议会班子,但不管怎么说吉尔伯特也算是个一脚已经跨进门里的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即使现在还不是中间人,日后也必定会成为一名穿针引线的政治掮客。

  吉尔伯特希望晚上能带某个重要人物回梅尔顿——蒙德,也许,或者是西蒙,又或者是塞缪尔。如果在自由党再次团结的道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是在梅尔顿的一次家庭聚会上发生的,那么这必将是吉尔伯特日后可以借以夸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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