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伯维茨的赞歌》(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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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闭环境

　　原来修士进入的房间只是个前堂，可是不管内室里藏着什么，数吨碎石堆在门口封了个严实，无从进入。“密闭”这话确实不虚，除非还有其他出口。

　　终于挪到碎石堆脚下，彻底确认了前厅没什么威胁，见习修士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金属门，举着火把认真检查。“内舱”字样之下，有一个小一号的标牌，上面锈迹斑斑，写着：

　　警告：所有人员进入前，或CD-Bu-83A技术手册所规定的一切安全程序完成之前，舱门不得封闭。内舱密闭后，舱内空气将被压缩至2.0磅/平方英寸，从而使辐射向舱内渗入之量最小化。内舱密封后不会轻易打开，除非发生以下情况：(1)外部辐射量降至危险水平以下；(2)水与空气的再净化系统失效；(3)食物供给告罄；(4)内部电能供应中断。请参见CD-Bu-83A手册以进一步了解。

　　弗朗西斯修士对这则“警告”内容有些困惑，但觉得还是完全不碰这扇门为妙。古人那不可思议的精妙装置可不是能随便碰的，这是很多开凿者用生命证实过的事情。

　　弗朗西斯修士还留意到，比起今天涌进来的，饱受风沙洗礼烈日暴晒的碎石，在前厅静卧了几个世纪的石头颜色更深，纹理更粗糙。可见“内舱”并非因今日的塌陷所封锁，而是封锁于更久以前，而那次坍塌的时间比修道院的历史还久远。如果辐射幸存者庇所里有一只辐射，那么很显然，这个魔鬼自烈焰焚世时起，至大简化运动前从未打开过舱门。而且，要是辐射在金属门后被封锁了好几个世纪，那么——弗朗西斯告诉自己——没有太多理由担心复活节前夕，这个魔鬼会从内室闯出来。

　　修士的火把快熄灭了，他找了一根碎裂的椅子腿，用越来越暗的火把点着，然后开始搜集家具碎片让火势越来越大。同时沉思着这古老标语的含义：辐射幸存者庇所。

　　最后修士不得不承认，他的史前英文掌握得远远不够纯熟。名词有时候可以修饰别的名词，这点他怎么也搞不懂。在拉丁文和大多数简单方言中，如Servus Puer和Puer Servus①的含义基本一致。即使在英文中，slave boy和boy slave的意思也一样，但相似之处除此以外再找不到了。修士最后才弄清楚house cat跟cat house不是一回事。不管是目的格还是所有格，在mihi amicus还有dog food和sentry box这样的组合里都能体现，连词形变化都不需要。但是像fallout survival shelter这种三个名词同位的情况又该如何理解呢？弗朗西斯摇了摇头。有关内室的警告中提到了食物、水和空气；这些绝对不是魔鬼之友所赖以生存的。像这种时候，弗朗西斯总不禁感叹，灭世前的英文实在太复杂，甚至难于中级天使学和圣莱斯利的神学微积分。

　　①Servus Puer意为：奴隶男孩，Puer Servus即：男孩奴隶。

　　弗朗西斯在碎石山的斜坡上点燃了火堆，这样整个前厅的幽暗裂纹都能被照亮。然后修士就去搜索碎石堆所未掩埋的一切。地上的废墟被一代又一代的拾荒人摧毁得面目全非，以至于无法通过考古学考究清楚。而这片地下废墟却只历过天灾，从未经过人祸。整个空间像是被另一个时代笼罩。一具头骨正静静躺在幽暗角落的碎石中间，龇着的牙齿间还有一颗金牙——这显然证明，这个庇护所从未有流浪者闯入过。火苗蹿得更高了，金牙在火光中一闪一闪。

　　弗朗西斯早已不会为看见尸骨而大惊小怪了。在沙漠干枯的河道中，修士不止一次地见过一小堆人骨，在强烈的日光里显得白而洁净。而且在这样的地下室里，总会撞见这样的东西。因此猛然看到前厅角落里的头骨时，修士没有吓得两腿发软，而是被那一闪一闪的金牙吸引了注意力。弗朗西斯试着去撬那些生锈的金属柜子，但它们不是锁死了就是卡住了，他试着去拉金属桌子的抽屉，可是桌子被挤扁了，抽屉也卡住了。要知道，如果桌子里面还保留着一些文件或一两本书——从大简化时代的焚书烈焰里幸存下来的书，那这桌子就是无价之宝。修士继续竭力去拉那些抽屉，火光越来越弱，他发现头骨本身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这种现象倒也不稀奇，但是在这幽暗的地下室，弗朗西斯感到备受其扰。于是他收集了更多木头把火焰燃高，接着回到桌子前，费尽力气拽拉抽屉，同时尽量无视头骨上那一闪一闪的牙齿。对于可能存在的辐射，弗朗西斯还是有些警惕，但此时他已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因为意识到在这个庇所里，尤其是在这个柜子里，可能保存着大量内容丰富的文物。而这一切，是这个世界要刻意甩进历史尘埃中的。

　　能够找到这些文物真是上天的眷顾。这些年，要想找到一丁点儿文物——躲过焚书烈焰、逃过拾荒者趁火打劫的文物——那真是天大的幸运。然而伴随幸运的还有潜藏的风险。对古代宝藏有灵敏嗅觉的修道院挖掘者，曾从一个地洞中成功发掘出一种奇怪的圆柱形人工制品。然而，在清洗并确认其功能时，不知是按错了什么钮还是拧错了哪个把手，结果没等享受牧师福利就魂飞天外了。就在八十年前，尊敬的博杜勒斯曾给院长大人写了一封欣喜洋溢的信，称他在一次小范围探险中发现了“洲际发射台遗址，一起的还有几个妙极了的神奇储油罐”。修道院里没有人了解尊敬的博杜勒斯所说的“洲际发射台”是什么东西。但当时在位的院长大人态度坚决地颁布法令，命令修道院收藏家此后严禁收藏这类“发射台”，违者即逐出教会。这是因为院长大人收到的信是来自尊敬的博杜勒斯最后的消息。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博杜勒斯先生本人、他的团队、他的“发射台”遗址以及在遗址上成长起来的小村庄。而之前村庄的所在地如今成了一个充满生趣的湖泊。这是因为一些牧民改变了小溪的水道，把水引入“发射台”遗址处的大坑，让牲畜们在旱季也有水喝。大约十年前，从那边过来的旅行者曾说那个湖泊是多好的一个捕鱼的所在。然而湖泊周围的牧羊人却拒绝在湖里捕鱼，因为他们深信，湖中的鱼是离世的村民和挖掘者的灵魂所化。湖底深处还静静住着一只巨大的鲶鱼，名字就叫博杜勒斯。

　　院长的法令还补充道：“……同时禁止任何挖掘行为，除非以充实《大事记》为计。”——也就是说弗朗西斯修士只能在庇所搜寻书籍和文件，不得碰触任何奇异但未知的器件。

　　弗朗西斯修士竭尽全力对书桌抽屉又撬又拽，那颗金牙却在角落里对着他调皮地一闪一闪。抽屉还是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弗朗西斯气恼地踹了桌子一角，扭过头焦躁地瞪着头骨：你干吗老是对我龇牙嘲笑，不能换一换表情吗？

　　嘲笑没有收敛。这戴金牙的头骨静静躺在一块大石头和一只生锈的金属箱间。修士放弃撬桌子，穿过碎石堆，走近前去想仔细观察这人类遗骨。显然，这个人正是在此处被奔涌而下的石流冲倒，半身都被埋进碎石下。只有这个头骨和一条腿骨暴露在外，明显看到股骨碎裂，后脑壳也被压碎了。

　　弗朗西斯修士为逝者轻声祷告，接着温柔地扭转头骨，让它面向墙壁继续龇牙。就在这时，修士的目光落在一只锈蚀的箱子上。

　　箱子的形状像一只提包，明显便于携带，可能有很多用处，可惜被石块砸烂了。修士轻手轻脚地将箱子从乱石中搬出来，将它拿到火堆旁。锁好像已经被砸坏了，但盖子被锈蚀得紧闭着。修士摇了摇箱子，里面哗哗作响。这看起来不像收藏书和文件的东西，但是——同样很明显的是——这个箱子打开关闭都很方便。里面说不定能找到一两张碎纸片，纸片上面的信息也许能够充实《大事记》。然而，想到博杜勒斯等修士的厄运，撬开箱子前，弗朗西斯先在上面撒了些圣水。他尽可能恭敬地对待这古代的遗物，然后抓起一块石头开始砸箱子上生锈的铰链。

　　终于，铰链被敲断了，盖子掉了下来，一些金属零件从箱底的托盘里漏了出来散落在碎石堆中，还有一些掉进石缝里，再也不可能捡回来。但是，在托盘下面的箱子底部，修士看到些什么东西——那是文件！飞快地祷告感恩之后，修士捡回了尽可能多的金属零件，松松地组装好箱盖，紧紧夹着箱子就往上爬。他爬过碎石堆，爬向楼梯口还有入口处那一小片天空。

　　弗朗西斯适应了地底的黑暗，出来就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修士也不顾夕阳正西沉，危险正逼近，马上寻找平坦的石板，以便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摊开，细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