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伯维茨的赞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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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弗朗西斯修士安心歇息了。他祈求上帝让自己的灵魂恢复平静，这也是在斋戒中修士所要寻求的：让灵魂纯净舒展如一张干净的羊皮纸，容神之召唤书写于这孤独的心灵。等待上帝从自身的无尽孤独中伸出手，触摸修士那属于人类的渺小孤独，在上面留下神之召唤。弗朗西斯掏出一本小书，那是谢洛奇副院长于上个星期天留给他的，用来指引他的冥思。这本小书有几个世纪那么古老，书名叫做《莱伯维茨之书》。不过追溯受福之人创作这本书的历史并不可靠。

　　“Parum equidem te diligebam，Domine，juventute mea，quare doleo nimls.。.”

　　“哦，上帝！年少爱您未几；年岁日增，伤悲日溢。曾欲背离，终从神谕……”

　　“嗨！快过来！”碎石堆后面爆出一声大喊。

　　弗朗西斯修士抬了抬眼皮，没有看到朝圣者。于是又沉浸到书本里。

　　“我背离您，以求广博智识优于宗教，以求可靠事物高于希望，以求甜美万物胜于博爱，因而落得无知无识无人更甚！”

　　“嘿，小子！”又来了！“我帮你找了一块石头，可能合适。”

　　弗朗西斯抬头张望，这次从碎石堆后看到朝圣者正挥舞着拐棍向他示意。修士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埋头书本里。

　　“哦，深沉神秘之灵魂判官，一切灵魂向您开启，若您曾一度向我召唤，我却背您而去不曾留意，若您仍愿将我感召，虽则不配……”

　　恼人的声音又从碎石堆后传来：“好吧，那你自便。我会给这块石头做个标记，旁边插个桩子。试不试随你！”

　　“谢谢！”修士叹道，但怀疑老头子没有听到。他继续艰难地啃着这文章：

　　“Libera me，Domine，ab vitiis meis，ut solius tuae voluntatis mihi cupidus sim，et vocationis.。.”

　　哦，上帝！请救我脱离自身之恶习，容您的意志盈充我心灵，容您之感召得以及时捕获……

　　“弄好啦！”朝圣者大喊，“树桩定好啦，标记也做啦。祝你早日能找到自己的声音，孩子。祝你好运！”

　　喊声淡去，弗朗西斯修士这才抬头瞥见朝圣者一瘸一拐的背影。老头子正走在通向修道院的小路上。修士轻声为他祈祷，祝福他一路平安。

　　修士终于又找回平静了，他将书本放回庇所中，恢复他的随意无序的搬石头工作，没有一丝念头要查看朝圣者的发现。在石头的重压下，饱受饥饿的修士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步伐踉跄。头脑里像机器一样一遍遍重放祈求感召的祷词：

　　“Libera me，Domine，ab vitiis meis.。.

　　哦，上帝！请救我脱离自身之恶习，……

　　ut solius tuae voluntatis mihi cupidus sim，et vocationis tuae conscious si digneris me vocare。

　　容您的意志充盈我心灵，容您的感召得以及时捕获

　　天上一大片积云飘过燥热的沙漠，却又要残忍地离开，准备将这份清凉赐予群山。可头顶的积云还是开始吸走骄阳的炽热，为下面晒得滚热的沙漠带来阴凉，这断断续续的抚慰为沙漠缓解烈日的灼伤。当这片云影覆上废墟时，修士加速工作，直到云影离去才停下歇息，等待下一片云影遮挡太阳。

　　完全在无意之间，弗朗西斯修士发现了朝圣者的石头。来回徘徊时，修士一下子绊到了什么东西，那是老头子敲进地里作为标记的木桩。回过神来，修士才发现自己正双手双脚着地，目光直视着一块古老石头上刚做的粉笔标记。

　　标记做得非常仔细，弗朗西斯修士马上识别出它们是某种符号。但是端详了好几分钟，他依然困惑不已。难道是巫师的咒符？但不应该啊，老头子曾念叨：“上帝与你同在”，巫师可不会说这样的话。修士从碎石中撬出这块石头向废墟推去。这时，石堆从内部发出簌簌的响声，一块小石头咔嗒咔嗒地从碎石堆顶滚了下来。弗朗西斯担心会坍塌，远远避开。但震动一会儿就没动静了。朝圣者的那块石头原先揳入的地方如今露出一处小小的黑洞。

　　通常只要有洞，就会有寄居者。

　　但这个洞不一样，被朝圣者的石头封得死死的。要不是弗朗西斯翻开了石头，连一只跳蚤都别想钻进去。不过修士还是很小心，他捡起一根木棍，小心地伸进洞口，里面没碰到什么阻碍。一松手，木棍滑进洞里消失无踪，看来是掉进了一个更大的洞穴。修士紧张地等待，没见有什么东西爬出洞口。

　　弗朗西斯又趴到洞旁，双膝着地，围着黑洞细细地闻了闻。发现没有动物和硫磺的味道。修士把一块小石头推进洞里，俯身让耳朵离洞口贴得更近，认真听着。小石头在距洞口几英尺的位置弹了一下，接着又咔嗒咔嗒滚下去，其间似乎撞到过金属制品，最后在下面极深的地方停了下来。听回声估测，洞里面的空间该有一个房间那么大。

　　弗朗西斯修士蹒跚地爬上碎石堆四下探望。看来跟平常一样，除了秃鹫在高空盘旋给他做伴，他孤身一人。这只秃鹫最近抱着极大兴趣监视修士，引得其他秃鹫也偶尔离开领地前来查探。

　　修士围着碎石堆搜索一番，没有找到别的洞口。他趴在旁边的石堆顶朝通往修道院的小路俯视。朝圣者早已不见踪影，古老的道路上不见一人。但弗朗西斯瞥见了艾尔弗莱德修士，他正在位于斋戒处以东一英里外的矮山上捡拾柴火。艾尔弗莱德修士是个聋子，像木头桩子一样什么都听不见。除此以外再也望不见任何人。虽然弗朗西斯觉得没有呼救的必要，但还是预想了大喊呼救会导致什么结果，修习审慎，以防万一。仔细勘查地形后，弗朗西斯从石堆上爬了下来。与其大喊呼救，不如把气力留在逃跑上。

　　弗朗西斯想要把朝圣者找到的石头放回原处，如先前一样塞住洞口，但由于洞口周边的石头都稍稍移了位，这块石头无法像之前那样如拼图般紧紧嵌入黑洞。另外，他的庇顶棚依然缺块核心楔子。朝圣者说得没错：这块石头的大小和形状看起来很可能合适。思虑少顷，修士就抱起石头晃晃悠悠地回到庇所。

　　石头恰好堵上了洞口。他踢了一脚这个新楔子，看它是否结实。结果这一层十分契合，只被踢偏了几寸。朝圣者留下的记号在挪动石头时有些模糊了，但还是可以临摹下来。弗朗西斯修士把烧黑了的木棍当做笔，认真地将这些记号描画在另一块石头上。等到了安息日，谢洛奇副院长巡视斋戒处所时，就可以问清楚这个符号有什么意义，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了。异教符号是被禁止的，但这个见习修士实在好奇，至少也要知道睡觉时，悬在头顶石头上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正午烈日当空，弗朗西斯继续劳作，可脑袋里总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注意那个黑洞——那个神秘、令人惊悚的小洞——里碎石簌簌作响时，地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回声。他知道身边这个废墟历史悠久，也知道自古以来，有一代又一代的修士和异乡人经过这里，有人在此地搜集大块的石头，有人砸碎大块的石柱或石板以获取一块块古老的金属。那些金属被古人奇妙地嵌入石头中，而他们的那个年代几乎早就被这世界遗忘了。人类的活动一点一点地将古迹磨蚀成了如今的断壁残垣，散乱石堆。人为破坏致使古迹面目全非。传统上，人们将这些废墟归为史前文明，而修道院的建筑师依然能够觉察并指出一处处高层建筑的废墟，这让他无比自豪。废墟内部还隐藏着残留的金属块，只要有人愿意费心敲开足够多的石头，就能够找到。

　　修道院本身就是由这些石头建造的。几个世纪以来，石匠们在此的采石工作从未停止过。如果这样还能留下什么古迹，弗朗西斯想这真是天方夜谭了。然而，他确实从未听人提过这里的建筑有地下室或地底房间。他最后想起建筑大师明确的结论，即通过多角度观察，此地的建筑多为仓促建成，没有扎实的地基，大部分建筑都直接建造于石板路面上。

　　庇所临近完工了，弗朗西斯修士又冒险回到黑洞旁，站着向下望去。修士始终甩不掉沙漠居民的谚语：避光之处，必有异物。虽然洞中现在没有寄居者，明天天亮前定然会有生物钻进去。再者，就算洞中有异物，白天去探索一定也比夜里安全得多。不过环视周边，除了自己、朝圣者和狼的脚印，似乎没有别的踪迹了。

　　下了决定之后，弗朗西斯开始清理洞口的沙石。半个小时过去了，黑洞没有大多少，但仍可确定下方有一个洞穴。他发现有两块不大的卵石紧挨着洞口，卵石的大半深埋在沙土里，明显是被太多的压力挤压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卡在瓶颈里。他向右撬一块石头，它的卵石邻居就向左紧跟着滚过来，反过来也一样。但他还是坚持跟这团石头作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