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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没有明天》(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1月21日14:39 来源:中国作家网 刘涛

  女人一下子没有了底气:“什么大片?你们给我录像了?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可是侵犯我的隐私和肖像权啊!”

  警察:“少在这废话。一会儿回所里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很快警长打电话从所里调来了一辆依维柯,所有的人被押上了车,包括那个妖艳的女人。余韬关了摄像机,也上了车,坐在了靠车门边上的位置上。他用余光看见那个女人非常不安的眼睛在望着窗外,这时女人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我能打一个电话吗?”

  警察:“不能,先回去交代完问题,我们可以帮你通知家人。”

  女人:“不,不要通知我的家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事。”

  警察:“不想让他们知道你什么事啊?你不是做正当生意的吗?那你还怕他们知道什么啊?”

  女人:“我,我,我就想给我妹妹打个电话。”

  警察:“等会儿到了所里再说吧。”

  警车发动的同时,警笛声也响了起来。红蓝色的灯光闪烁着,那种光,通过周围的建筑反射到脸上,让人窒息,一种特别压抑的感觉会不自然地涌上心头。有人说,这种灯光让犯罪嫌疑人恐惧,其实这种灯光可以让所有生命体感到畏惧,更何况是坐在警车上。余韬望着车窗外,来自陌生城市的压抑让他麻木地面对这些不法分子,他没有什么想说的,他有时更加渴望去倾听这些人讲诉为什么这样做。在这座城市里,有许许多多的外地人,他们在这里拼命地努力,但是无论你多么努力,也不代表这座城市就会接纳你。余韬常常感到不安,不安中甚至恐慌,他怕他抓不住现在的一切,包括他的理想和工作,甚至是最可怜卑微的薪水。

  派出所总是在夜晚成为管片中的航标,深蓝色的牌子上镶嵌着白色标准宋体字,相互呼应的是大门口上方,鲜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每每走进派出所,余韬都会倒吸一口气,里面的环境有时夹杂着香烟、汗臭和霉味。连夜审案的民警可以毫不费力地抽完两包以上的香烟,嫌疑人紧张地交代着作案动机,身上的汗浸湿了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面料上爬满了盐碱和灰尘。这样的味道,很让人反胃,在这里面待着会让人极其焦虑和烦躁。

  伴随着手铐子金属之间的摩擦声,那些被比作“垃圾”的人们被警察押进了派出所。余韬选了一个可以把他们都收进取景器的角度,按下了摄像机的录制按钮,一切被记录了下来,然后是把嫌疑人分开单独审讯,包括那个妖艳的女人。

  警长和值班所长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就听见所长洪亮的声音。

  所长:“在所里值班的民警全部下楼,快,快,有活儿了。赶紧审,争取明天正常上班之前,把人都给我送了。”

  所长说的把人送了,是说把每一个犯罪嫌疑人分开做笔录,让他们讲诉犯罪过程,民警用笔记录下来,然后画押,嫌疑人要在笔录上写上:以上文字我看过,全部属实,最后按上手印。之后的工作就是民警要在最快的时间里,把案件报告送到所属分局,拿到分局对案件认定报告的审批书以后,嫌疑人就可以押送到看守所了。再以后的工作就是检察院和法院的事了。案件最后的认定和宣判,取决于案件的基本性质,是治安案件还是刑事案件,一般刑事案件一旦公诉机关提起公诉,法院宣判以后,犯罪嫌疑人就变成了犯人,犯人在监狱里一时半会儿就出不来了。

  派出所的时钟慢悠悠地走着,之前吵吵嚷嚷的大厅现在一下子寂静得让人难以相信。余韬点了一支烟,火星和烟丝碰撞时,烟丝发出嗞嗞的声音,余韬照样听得清清楚楚,他吐出了一团淡蓝色的烟雾。余韬看着摄像机里的带子还有十分钟,好在连民警审讯的镜头都拍完了,现在就剩下采访一两个嫌疑人了。余韬走到了其中一间审讯室的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口,他看见一个很猥琐的男人,摇头晃脑地在说话,两个负责审讯民警一个在记录,一个在问话。余韬讨厌这样的人,他知道这样的嫌疑人就是你无论怎么问,他也不好好说,老油条一个。每次余韬采访这样的人都得费好大工夫,无奈时余韬会发火,可还是无济于事,只有在民警帮助沟通的情况下,嫌疑人才勉强说上两句不疼不痒的话。

  沉思中的余韬被人拍了一下,余韬回过头。

  警察:“余记者,在想什么呢?”

  余韬:“哦,没有想什么,我就是在琢磨一会儿怎么采访那些嫌疑人。你们审完了吗?”

  警察:“刚审完。就是那个发廊女。她的问题挺简单,就是招嫖。今天抓了,明天放出去还是老样子。”

  余韬:“那我能去和她聊聊吗?”

  警察:“你去吧。我们上楼泡碗方便面去,你吃吗?”

  余韬:“我不吃。谢谢。”

  余韬其实心里早就知道,对妖艳的女人处理起来确实很简单。这个案子的主体其实是那伙儿混混,玩黑社会收保护费,妖艳的女人招嫖经过没有证据,派出所做了登记之后,罚了款就只能放人了。内心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余韬今天晚上特别想和那个妖艳的女人聊聊,他想知道这样的女人心里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于是,他推开了门。女人很轻浮地坐在椅子上,带着手铐的手上,涂满了各种颜色的廉价指甲油。眼前的这个女人抬头看了一眼余韬,余韬的心里突然抽搐了一下。这个眼神很藐视,充满不屑一顾的轻视,余韬第一次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看得很不是滋味。余韬上下审视了一下女人的着装,一件盛都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淘来的丝质大花上衣,人造革的短裙包裹着还算白净的大腿,一双达芙妮的短靴已经很旧,鞋面上还有很多灰土。此时余韬端坐在女人的正前方,女人大腿根本没有要并拢的意思。余韬告诫自己不要往女人大腿之间瞅,可是白色的内裤还是呈现在了余韬的眼前。

  余韬:“你能好好坐吗?”

  女人:“做什么?我现在被铐着,我还能做什么?”

  余韬:“我是让你身体坐正了,不要四仰八叉。”

  女人:“你不喜欢女人穿白色的内裤啊?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啊?还是你根本不喜欢女人啊?哈哈哈哈。还害羞。哈哈哈哈。”

  余韬:“请你自重。”

  女人:“你别给我装行不行,你不会不看啊?意志力单薄啊?你还管我怎么坐了?”

  余韬:“我能和你聊聊吗?”

  女人:“可以。只要你不把摄像机举起来。我知道你是记者,我不想上电视。”

  余韬:“我可以把你的画面做特技,模糊处理,就是人们常说的马赛克。我还是想采访你一下,当然是在你同意的前提下。”

  女人:“那妈杂B ( 浙江骂人的方言 )。你听不懂人话啊?我说了我不想上电视。”

  余韬停顿了一下,停顿的不是被激怒了,而是那句骂人的话。余韬在盛都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有人说了,而且说得很地道,尽管那是一句脏话。

  余韬:“你是浙江人?”

  女人:“告诉你干什么?”

  余韬:“我也是浙江人。我们是老乡。”

  余韬从钱包里把自己的身份证取了出来,伸到了女人的面前。女人明显僵住了,然后眼角流下了两滴泪。余韬看清楚了,那两滴泪水是那样的清澈,可清澈的眼泪很快变得浑浊,因为它带走了女人脸上廉价的化妆品。

  女人:“你开机吧。”

  余韬:“你愿意说了吗?我保证给你处理。”

  女人:“你看着来吧。”

  余韬:“说说你自己吧。”

  女人的泪水终于止不住了,声音也哽咽了,摄像机里的带子很快不够了,余韬身上的备用带早已用完,可是女人的故事好像才讲了一个开头。

  女人名字叫杨子北,浙江丽水人,只上了中专。

  “我三年前来的盛都,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我妈身体不好,我爸在村里承包了一个鱼塘。”女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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