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明天》(13)

　　子北本来是低着头，两眼看着自己的大腿，一副受伤小猫的表情。当余韬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一点点抬起了头，什么话也没有说，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个过程。子北不敢看余韬的眼睛，她怕那种失望中无奈的表情。余韬没有问话，他轻轻抚摸着子北的头发，油腻杂乱。他看着子北的身体，上身是他给她的外衣，已经被刮蹭得污迹斑斑。故事讲到这里，面对这一个连一个的案子，偶遇还是相逢，你能下什么定论，这就是盛都，本来相遇是值得高兴的，可是为什么老天总要这样设计，要让本来美好的一切变得如此不堪入目。

　　余韬：“子北，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难道你真的没有其他工作可以做了吗？”

　　子北摇摇头：“因为上次那事之后，我和妹妹在城西租了房子，本来想到洗浴或者其他场子看看，可是盛都真的管得很严，很多场子已经不接收我们这样的女人了。”

　　余韬：“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除了卖淫你就不能做点其他正当工作吗？”

　　子北非常无辜地看着余韬，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我能做什么？连大学生、研究生，甚至博士都难找工作，我没有文凭，再说家里的债务，我妈的病都需要钱。你知道不知道，晚上一大堆人到家里要债是什么情形？”

　　余韬想再说点什么，可是真的找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他知道其实子北也不容易。他望着子北手上的铐子，明晃晃的，在子北的手腕上勒出了血印，他想上前安抚子北，可是没有勇气上前一步。现实生活是多么残酷，他很难想象如果这样的问题出现在他的身上，如果他自己也是一个女人，他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选择和子北一样的路。

　　子北：“这几年，我省吃俭用就是为了把我妹妹供出来，如今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小南终于完成学业了，这样我身上的担子也就轻了许多。可是，每当听说要债的跑到家里去闹，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债我得还，我要让我妹妹轻装上阵。”

　　话说完，子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额头贴在手铐上大声地哭泣着。余韬慢慢走到她的身边，递上了纸巾，然后他走出了审讯室。在他的心里，他已经同情子北了，可是对于法律，这一切都不是犯罪的理由。

　　在审讯室的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子北对着余韬的背影喊：“我要是进去了，我妹妹小南怎么办？我的父母要是知道了还不气死啊！家里的债没有还清，我这不雪上加霜吗？”

　　余韬没有再待下去，在走廊的尽头，他看见所长在和一个民警交代一些什么。余韬没有直接上去打断，而是在远处点了一支烟，远远地望着，他在犹豫是否要去咨询一下所长子北的情况。在他心里尽管是同情子北，他想帮她，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卖淫的案子，难以启齿。远处所长和民警交谈仿佛根本没有要结束的样子，手上的烟已接近燃尽，余韬还是勉强再次放入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带着焦臭味，他没有吞入肺里，而是轻轻吐了出去。

　　余韬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闭目养神，他在琢磨怎么去问问所长，有时人的矛盾不是怎么去解决，而是怎么开口。对于法律，余韬心里比谁都清楚，子北这回是撞到枪口上了，一帮人盯着那个出租屋已经好久了，而且还被抓了个现行，劳教是不可避免的了。里面的环境，余韬也比谁都清楚，就是再硬的汉子进去也得掉层皮，更何况子北。越想他就越觉得子北可怜。

　　所长拍了余韬一下，将余韬从思绪中拉了出来，打趣地说：“怎么着？还做梦呢？都采访完了吗？”

　　余韬：“拍了，你们什么时候送人？”

　　所长：“一会儿去分局把手续办了，就直接送看守所了。”

　　余韬面对所长终于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余韬：“所长，今天这些女的您觉得公诉机关那边会怎么写公诉意见？”

　　所长：“我看了刚才那几个女的口供，全都是二次进宫，劳教跑不了。”

　　余韬：“那意味着怎么样，我知道可能要进去一年到三年是吗？”

　　所长：“差不多，关键是都在现场抓住的，证据确凿。”

　　余韬：“那个叫子北的女孩呢？”

　　所长：“什么子北？你说的是那个叫杨子北的女孩，她也是屡犯，下场好不了。”

　　余韬：“所长，她是我一个老乡。”

　　所长：“有话你就说，还老乡呢？就这样的老乡啊？我说余韬啊，你可不能和这样的人有什么来往啊。”

　　余韬：“我没有，我就是想问问，您这边怎么做案卷，公诉那边不是也要依据您这里的案卷吗？”

　　所长：“我告诉你，余韬，咱们都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法治记者，我相信你心里应该清晰明了，不用我多说。”

　　余韬：“我知道。您能不能酌情？”

　　所长：“不能，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纵一个坏人。”

　　余韬：“她不是坏人，她是一个背负了太多的女孩。”

　　所长：“我不想听你和我说这些，我告诉你，余韬你给我冷静冷静，我去看看嫌疑人去，你别跟着我。”

　　所长拂袖而去，留下余韬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丢脸极了，一个法治记者居然要求法律网开一面，难道法律还能讨价还价吗？昏暗的走廊带着无尽的恐惧，仿佛把所有都吞噬了，连同余韬的同情心。在法律的一线，余韬经历了许多，让他难以忘怀的是这些一个个案子、一个个嫌疑人都是一例例最好的反面教材，告诉世人善与恶。每一次节目播出时，余韬的内心都能感到一丝丝宽慰。可他真的不喜欢派出所里的环境，让人感觉阴阴的，无力挽回。

　　拿出电话，余韬打给了栏目领导，汇报了拍摄情况，领导让余韬连夜把稿子写出来，然后找人配音，明天抢发，并一再强调要采访卖淫女。余韬心里肯定知道，他从子北在的审讯室出来之后，就想好了，他得去找其他的女孩进行采访，反正绝对不让子北上镜。所有的一切都在机械地进行，没有新意，但是充满现实和说教，余韬喜欢这样的采访方式。其他几个女孩低着头，始终不愿意把头抬起来接受采访，这是正常的现象，余韬没有去强求，只求她们的声音清晰就足够了。所有的采访程序结束，余韬收拾东西准备离去，在派出所的门口，所长把余韬叫住。

　　所长：“余韬，等一下。”

　　余韬停下：“所长，您还有什么话要嘱咐？”

　　所长：“兄弟，我刚才去看了那个杨子北，我看了她的情况，是你们南方的人。我就想问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余韬：“算是我一个朋友。”

　　所长：“什么朋友，怎么认识的？”

　　余韬：“普通朋友。”

　　所长：“怎么认识的？她可是一个小姐。”

　　余韬：“我……所长，我绝对没有去嫖娼。”

　　所长：“好了，你不好说我就不问了。不过，我告诉你，余韬你自己就是干法治的，注意自己的生活。那个杨子北，我听说没有抓到和嫖客在一块躺着是吗？”

　　余韬：“是啊。她躲在了床下。”

　　所长：“其实我们都知道，你自己也清楚，她在卖淫。我能做的就是认定她是参与色情服务，不是直接卖淫。进去是肯定了，因为是屡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公诉机关对她的行为起刑要求不会太高，起码不会比那几个女孩高。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你回去吧。”

　　余韬：“谢谢您。”

　　所长：“有情况了我给你打电话。”

　　余韬：“谢谢，我替她谢谢您。”

　　所长：“不要谢，我不是给她开脱，我只是希望她接受教训以后好好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