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明天》(14)

　　离开派出所时已经接近午夜，街上的出租车很少，路边的黑车司机频频询问余韬是否上车，余韬的脑子里根本没有去听。他在想如果子北进去了，将在里面怎么度过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对于子北来说这样的结果她能否接受。余韬回头望望派出所的小楼，子北在的审讯室的灯还依然明亮，有时陈旧的日光灯还一闪一闪，也许是真的用久了，该换了，就像子北也许真的得换换环境了。在这时前方驶过来一辆出租车，余韬一伸手，出租车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一个老师傅，停下车时老师傅拿起大茶杯喝了一口茶，茶香飘到了余韬的鼻子里。好久都没有在午夜闻到如此甘醇的香味了，只是缺少一种情调。

　　师傅：“小伙子，这么晚去哪个夜场玩啊？”

　　余韬：“你看呢？”

　　师傅：“唐朝？蹦迪去。”

　　余韬：“哈哈哈，不去。去盛都电视台。”

　　师傅：“你是记者啊？”

　　余韬：“是。走吧，不和你贫了。”

　　车在电视台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武警依然笔挺地站在那里，威武庄严。余韬出示了证件，被放行。灯火通明的大楼里，各种信息传递的声音，播控、配音、打字、电话，很多声音将余韬从孤独的遐想中拉回了现实，让他明白，生活中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回到办公室，一切赶制新闻的程序都在快速进行中，余韬就像一个被丢入洗衣机里的布娃娃，无法停止，只能顺着水波不停地转动。

　　所有的后期工作都结束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夜没有合眼的余韬再也受不了，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就睡着了。他感觉四肢就像灌了铅水一样沉重，在睡着的前一秒，他再一次回忆起子北那满是泪水的脸，可是他没能控制住双眼，很快就响起了小呼噜声。

　　也就在这时，黎明前的交替，天上的星星就要消失了，卖煎饼的大妈骑着三轮车已经出摊了，环卫车带着马路上唯一的噪音开始工作了，远处的早班电车也缓缓驶出来了。天边的颜色就像深蓝色的颜料，被不断兑水，一点点开始变化，越来越淡，直至被晨曦代替。

　　派出所的小楼外，已经有了零零散散的行人走过，很多人每次从这里走过时都会不经意间向里面看看，他们想看看今天里面又抓了什么人，好奇心永远是那么大。隔着玻璃窗，子北的轮廓都能浅浅地被呈现。

　　盛都电视台的 《 盛都您早 》 已经准时播出了，余韬被电视里面的声音吵醒了。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是所长发来的：杨子北已经送看守所了，我们通知了她的家人。

　　余韬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小南的样子，所长说的家人是小南还是她们的父母？疑惑中他想打电话问问小南，可是一翻手机名片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小南的电话。

　　从派出所到看守所的路很长，看守所在大欣区，这中间要经过繁华的市区。子北和她的姐妹被一个个带上了警车，还是戴着手铐子，尽管这个手铐子已经铐了一夜。但当子北再上车的时候，手上的金属和车上的金属笼子磕碰在一起，叮叮当当，每一声都仍然狠狠地扎在她的心里。

　　警察：“你们几个坐紧点，地方小，路上不许说话。都听见了吗？”

　　子北和她的小姐妹异口同声，小心翼翼地回答：“听见了。”

　　警察：“把你们身上的所有金属都交出来，耳环、戒指、项链、手链等，还有绳子之类的物品，赶紧交出来。”

　　要交代一下的是，这些东西在被治安或者刑事拘留的时候，嫌疑人必须交出来，以防发生事故，比如嫌疑人可能会把这些金属吞下肚子里，或者拿绳状物上吊，这些都会造成生命危险。所以一定要交出来，由公安机关来保管，其中一些贵重物品在嫌疑人接收处理完毕时，会归还他们。

　　车上的女孩们，纷纷将身上的劣质的首饰都摘了下来。余韬之前给子北找来的一条裤子上，有一条很细的装饰腰带。

　　子北：“报告，我裤子上的腰带不用解了吧？”

　　警察看一眼那条不起眼的腰带，很气愤地说：“当然得解下来。你当我和你聊天呢？赶紧解下来。”

　　子北犹犹豫豫地解下了腰带，弱弱地问：“那我的裤子掉下来怎么办？”

　　警察从车里找来一条很短的绳子，就十厘米。

　　警察：“杨子北，给你，把裤子上前面两个腰带绳拴起来，拉紧了就不会掉下来了。”

　　子北委屈地接过那条十厘米的绳子，笨拙地操作着，样子就像一个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在被老师训斥。

　　一切就绪之后，警车启动了，窗外的街道已经车水马龙了。子北转过头，望着窗外，奔波的人们都开始了新的一天，上班族们脸上带着紧张，学生们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有她的脸上流露着无奈和委屈。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往往在一个时间空当里，事物会产生相反的发展，有人欢喜有人愁。其实这就是新陈代谢，和人体是一样的。车在拥堵的环路上行驶着，警察的特权就是可以在应急车道上行驶，所以车窗外是无尽的车龙。子北在看着窗外，但是这又能说清是谁在看谁呢？在车里等待的上班族、司机都把头望向警车里，仿佛里面装的是一只只珍稀动物。警灯在白天的时候，显得没有那么耀眼，但是这一切在盛都一个普通的早晨，真的是那么让人觉得不和谐。

　　这边警车在路上行驶着，电视台里的余韬，来到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得大大的，尽力让自己清醒不要被子北和小南影响工作心情，他想在新的一天用正常的生活节奏，来忘掉所有难缠的事情。他本以为这样可以好受一点，可是思绪仿佛就是故意在和他作对。

　　在车上子北泪水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滴在了脚下的纸片上，粉色的纸张印出了一点水印，然后慢慢扩大，像一个红色的指纹印。警车呼啸而驰，把一切都甩在了后面。就像人生的车轮把她辗轧之后，将她远远抛弃在后面，留下唾弃和忏悔，更多的是无助和别无选择。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余韬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本市公安局治安总队的领导打来的，让余韬和他们一起去娱乐场所暗访，针对黄赌毒搜集线索。再见到小南的时候是在盛都有名的彩虹天堂夜总会，那一天余韬和民警在一楼大厅喝东西。其实他真的是抱着去看看的心态，不曾想到世界就是这么小，人就是这么贱。彩虹天堂其实这样的场所本身没有什么猫腻，只是这里提供服务的小姐们会和客人商量价钱，谈妥以后就可以同车去宾馆过夜。

　　余韬其实来这种地方的机会不算少，但是尽管来，他也是和民警例行公务。来这里会看见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今天，余韬和民警可是微服私访。喝了一杯可乐之后，余韬想去洗手间放放水，在经过洗手台时，余韬看见两个穿着性感制服的小姐在窃窃私语：

　　“老东西给了你多少小费？”

　　“别提了，陪他一晚上了，那手就没有老实过，净往我裙子里摸。”

　　“那你没有骂他？”

　　“骂他？你开玩笑呢？经理都跟他点头哈腰的。”

　　“是吗？那他给你多少小费啊？”

　　“五百。”

　　“这么少啊？”

　　“可不是吗？吃了我多少豆腐。好几次老东西的大猪手差点就要伸我内裤里了，差点没把我恶心死。”

　　“真够呛的。你赶紧脱身啊！”

　　“亲爱的，我也想啊。听他的意思一会儿想带我出去过夜。”

　　“你去吗？”

　　“我当然不想啊，看他给的钱多少了。你知道的，我家里那什么。”

　　“我知道，都等着钱呢。”

　　“好了亲爱的，我就不和你说了，老东西那边说不定都骂上了，我再不回去怕是他得把经理叫过去骂一顿了。”

　　“你小心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