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有明天》(2)

　　女人：“没带。”

　　警察：“那你把名字和身份证号报一下。”

　　女人：“杨子南。”

　　还没有听完后面的话，余韬上去照着杨子南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全大厅的人都愣住了，包括在场的警察们。这一巴掌声音清脆，力道很足，杨子南的脸上立刻火辣辣的，五个指印在她的脸上清清楚楚。

　　故事得从头说起。

　　余韬是浙江人，他的家乡是乌镇，那是一个千年古镇。他的家庭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三口之家，余韬能到盛都上大学是一家人为之骄傲的事。踏上开往盛都的列车时，余韬把着车窗，坚定地说：“爸爸妈妈我会好好混的。”

　　车窗外站台一点点远去，余韬的心一点点游离，他向往着盛都新的生活。

　　余韬在大学的生活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精彩，新闻系本身就是一个枯燥而虚伪的学科，台前幕后分得很清，出名的是主持人，流汗流泪的是摄像、文字、编辑，后期等。余韬的选修是摄像，他没有想太多，最大的愿望就是经历所有的新闻事件，在电视报道中只有摄像才是必须要到达现场的人。

　　新闻系是一个美女和帅哥云集的地方，余韬在这样一个圈子里属于平庸之辈，所以直到大四毕业他的爱情之花也没有盛开。值得庆幸的是余韬如愿进了本市最大的电视台，盛都电视台的法治栏目，做了一名法治新闻摄像记者。

　　曾经对新闻事业充满种种憧憬的余韬，第一次进入劫持人质的现场，第一次进入谋杀现场，第一次看到罪犯在法庭上痛哭流涕，许多的第一次让余韬不再懵懵懂懂。余韬相信只有正义才能不让血腥和堕落吞噬这座城市。

　　最近，余韬常常听派出所的干警说，有人反映本市与外省交界处发生了好几起收保护费打架斗殴的案件，案件本身并不复杂，而是环境比较特别。余韬将这个消息通知给了栏目的制片人。

　　这时的盛都已经入秋，小区的地上盖满了枯黄的树叶，汽车轮子轧过之后，发出沙脆的声音，枯叶随之变成粉末。余韬租住的房间在二十二层，是一个很大的复式套间中的一间很小的隔断。对于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园的漂族来说，这已经是很不错了，起码这里有一个公用的厨房和三个卫生间，吃喝拉撒还算方便，最重要的是房租一个月才六百块，而且还包物业费和取暖费。

　　每天清晨七点钟，一阵响亮的手机闹铃之后，余韬开始刷牙、洗脸、刮胡子，一阵紧忙呼。如果没有其他租客占用厕所，一般一刻钟之后，余韬就可以一手拿着面包牛奶，一手拿着外套出门等电梯了。楼下停着余韬花了一万多块钱买的二手奇瑞QQ，如果遇到每周汽车限行日，余韬会豁出半条命挤上地铁五号线。八点半，余韬会准时到台，领上摄像机直奔拍摄地。

　　周二栏目例会，制片人把最近各个区县的重点案子一一布置了拍摄任务。本市和外省交界处那个收保护费斗殴的案件，制片人指派余韬到区分局进行蹲点。经过交涉，他被安排和负责此案的民警们同吃同住同办案。

　　在街角的一棵杨树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房半张着门，门口还有一个永远转个不停的条纹灯箱。晚上灯箱的颜色是花花绿绿的，屋内的灯光是粉红色的，远远地就可以让人注意，然后人们会想象着里面“温馨”的环境。余韬开始注意这个发廊不是因为这个发廊多么有特色，相反这个发廊普通得让人几乎可以不去和其他的做比较。只是发廊时常会有一个打扮极其反常的女人出入，有时妖艳，有时淳朴。余韬在想，难道这就是这个发廊的特点？一定有问题。

　　余韬的手机响了。

　　余韬：“所长，有什么情况？”

　　所长：“刚得到消息，晚上一帮混混要来西街这几家发廊收保护费，到时候我们就收网，安排实施抓捕，你准备一下，可以去拍摄，你得和分局外宣联系一下。”

　　余韬：“行，我这就打电话。”

　　余韬来这里蹲点已经三天了，每一天他都在等待最后的收网。对于法治新闻，余韬心里有数，前期公安干警的分析、布控、监视和制订抓捕方案，这些他都拍完了，就等着最后的抓捕，这将是法治新闻最精彩的部分。

　　夜幕终于降临了，余韬和几名派出所的民警，分别乘坐两辆民用的本田轿车，警长在用对讲机和其他几个蹲点的侦查员进行沟通。“一会儿目标出现之后，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耐住性子，等人都进去了，然后拿夜视仪把整个过程拍下来。大家还要注意一下是否可疑的对象全部出现在现场，只要时机一旦成熟，听我的口令。”余韬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种期盼在每次案件收网时，都会出现。有人说余韬也得了和警察一样的职业病，对待事物敏感而又兴奋。谁说不是呢？

　　在余韬十点钟方向的位置就是红色心情发廊。余韬在等待收网的过程中，大部分是在注视发廊玻璃后面那个妖艳的女人。

　　一阵几乎是在砸门的声音，将余韬拉回到现实。远处，一帮杂毛们，一拥而进填满了红色心情发廊的屋子，紧接着里面叫骂声比比皆是。

　　“他妈的，有没有钱，你们想混不想混？”

　　“这条街上发廊多，我这生意也不好做，除了房租我这吃饭都紧。你们看，我天天就吃方便面呢。”

　　“别给我哭穷，我最烦这个，没有上供你就甭做生意了。再说了，我听说，你这不只做小保健，你也做大保健的生意啊。一天接他个十个二十个，这钱还不好赚啊。哈哈哈哈。”众人嬉笑着，丝毫没有把这个女人看成是人，仿佛连畜生都不如，猫狗还有人心疼，人有时连猫狗都不如。月亮的光映在玻璃窗上，里面人的影子被勾勒成不规则的弧线，尤其是脸部表情夸张得让人联想到西方的油画。但是油画画的是艺术，这些人，是垃圾。

　　收网。对讲机里发出了最为振奋人心的声音，余韬拿起摄像机，跟着警察往前冲。边上的一名警察对他说，别冲在太前面，危险，你跟在我们身后。每每此刻，余韬总是被这样关怀的嘱咐感动着，同时也更加激发了他的勇气。

　　警察们的车门几乎是同时打开，身着便衣的民警们手持电棍和手铐，飞快地向发廊的门口冲过去，中间没有任何的犹豫，皮鞋在地面摩擦的声音苍健有力。

　　发廊的大门被一把推开，带队的所长大喊：屋里的所有人都不许动，马上蹲在地上，手抱头。这一声怒喝，将屋内闹事的杂毛们吓傻了，一个个乖乖地蹲在地上，将两只手慢慢举到了头上。其他民警上前去，把一只只闪亮的手铐子，铐在了刚才还猖狂得不得了的杂毛手上。

　　余韬的摄像机记录了每一个手铐的归宿。杂毛们哀怨声连连，余韬的摄像机继续记录着，画面停留在发廊内的桌子上。他惊奇地发现，桌子上的电吹风机、推子，还有各种洗发液的瓶子都是一个个空壳子。余韬在心里感叹，太牛了，发廊连这些最基本的配置都是假的，妖艳的女人在这里天天都是怎么工作的？

　　妖艳的女人蜷曲在破旧沙发里，无奈和恐慌在她的脸上焦灼。余韬似乎内心中还存有怜悯，可是望着满桌的假货，一种嘲笑的态度又占据了上风，活该。

　　妖艳的女人突然开口：“没我什么事吧？”

　　警察：“什么没事？你做什么生意的，你自己不知道啊？装什么啊？满桌的空壳，你开什么发廊啊。”

　　女人：“我开的是正规的发廊，器具最近坏了我还没有来得及买。这几天先给客人洗头，按摩一下而已。”

　　警察：“你可真能编。你别让我信你了，你自己信你自己说的吗？”

　　女人：“我当然信了。”

　　警察：“那好，一会儿你跟我们回所里，看看我们这几天给你拍的大片，看看你是怎么给客人洗头按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