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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塔里的茶花女》(9)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1日15:02 来源:[法]劳拉·D著 时利和译

  说实话,我整个人迷迷瞪瞪的,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清楚怎么做,就往那条著名的街上走去,好比去赴一个记事本上没写但本人绝不会忘记的约会。我迫使自己装得满不在乎,随便穿条牛仔裤,套件羊毛开衫就出门了。之所以选择这种基本款,是怕万一在路上碰到熟人。但在普通的外衣下面,没人能猜到我穿着有些挑逗意味的内衣。第一次穿这种内衣,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觉得看起来有点儿荒唐。早上淋浴时,我还修了一下体毛。这种事我当然也做过,尤其和马努同居以后。但从没像这回这么认真过,特别是膝盖和脚踝。脚踝是一个微妙的部位。我想取悦那个人,给他留下好印象。至于这些细致的准备工作的真正用途,我自己也还不清楚。

  在路上我忽然发现,万一碰上什么人,我还没准备好说辞呢。不过问题也不大,我撒谎很在行,到时候肯定能找到个好理由的。到了车站附近,我不由加快了脚步。到得越快,结束得也越快。

  我机械地回忆着给自己立下的规定:就这一次,没有下回。我本应该在走之前抽一根大麻。真是的,怎么就没想到呢?那样一来我会更镇定、更放松,说不定整件事情会变得比较有趣。

  我另外还给自己定下了几个奇怪的注意事项:我不能第一个现身,得等他先出现。内心深处我仍隐隐觉得这不过是个玩笑。来到约定的酒店门口,我在十二月的严寒中耐心等候着,观望着来往行人,希望乔快点儿出现,免得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乔,我脑中那个初具雏形的形象,马上就要成为活生生的现实了。

  一堆问题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他跟我说已经订了一个房间。他是不是以真名预订的?当他建议这个地方时我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这儿有点儿阴森森的。大概他所有的战利品都是在这里检测的,如果自己还满意,再用其他更好的地方诱惑她们。算了,既然只是肉体买卖,何必为了这大动肝火呢?说不定他早就自有打算。

  离约定时间还差一点儿,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停在酒店前,镇定自若地环顾四周。“上了年纪的男人”,这是一种礼貌的说法,以免直接说出那个“老”字。所以,一句话,他很老。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这种年纪的男人睡觉。

  他跟照片上一点儿都不像。虽然看上去更年轻、更运动,可他不折不扣有五十七岁了。他穿着一件红格子衬衫,一条跑步裤,一双球鞋;头发已经花白,正符合他的年纪;脸中央装饰着一把大胡子,还没变白,是棕色的。没什么派头,但至少还算干净。像这样的人走在街上,绝对不会有回头率,但也不至于让人嫌恶。可是,我就要看到他脱光衣服了!他还要触摸我的身体!想到这些,我已经开始感到恶心,不由得微微颤抖。大概是因为比我原先预想的要好一点儿,我一步跳出了躲藏的地方,穿过马路向他走去。我知道这也是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他看到我,神情马上变了。也说不出来是变好还是变坏。我们很快地互相亲了一下脸,两个人都有些紧张。不过他很快放松下来,很温和、很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番。上帝啊,他那么老了!没错,现在我知道,他的确有五十七岁了。

  “你好,劳拉。”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我。

  “你好,乔。”

  我这边根本不知道还能多说些什么。

  我还是忍不住,从头到尾好好打量了他一番,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我从自己身上没有感受到什么温柔怜悯的情绪,反而有一股愤恨之气。他的口音吓了我一跳,让我起了探究的心理:他应该是个地道的乡下人。他的语调、每个句子结尾微微的上扬,都在说明,这是一个早年离开农村到“大城市”闯荡,但始终无法脱去一身乡土气的人。那一刻我甚至想,他究竟会不会付我钱呢。看到他这一身可笑的、廉价的服装,我提出这个问题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他的姿态流露出一种熟稔,说明这不是他的第一次了。他显然对我的外表很满意。我装作没看到他一直翻着白眼盯着我看。我的到来对他来说就是天上掉下个馅饼:他还能期待更好的吗?一个学生,第一次献出身体,而且价钱奇低。他早就偷偷笑得发颤了,而且深感自己的选择英明。

  至于我,我发疯般地四下里扫视。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担心得要命。我迫不及待想快点儿进去,因为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在此时被人认出来。他看到我僵硬的面孔,大概也猜到了怎么回事,领我向酒店走去。这人行道上的第一次见面,他肯定一眼就看穿了我。

  我跟在他身后溜进酒店。看他那样子,我猜他了解这一行的门道。

  我礼貌地走在他后面,好把自己藏起来。我不想看到前台接待员的目光。他可不是傻瓜,他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大下午的,在火车站附近订一个房间,显然不是要迎接那些刚结束旅程、从火车上下来的游客。

  我藏得太隐蔽了,起先没注意到警察的存在。乔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总之没发出任何信号让我担惊受怕。可警察就在那儿:两三个带着警帽的家伙,在前台聊天。此刻我和他们面对面了,唉,我倒宁愿承受接待员充满控诉的目光。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其实接待员没什么好怕的,真正让人担心的是接下来几秒钟可能发生的事:我的人生说不定将因此而改变。那些可是警察啊,他们会把我们关进监狱。

  我现在就面对着他们。我低下眼睛,惶恐不安,由于危险降临而感到发热,这种我熟悉的热侵入我的体内,折磨我的五脏六腑。我想我完了。二十岁都不到,就为一个平常的错误付出了惨痛代价。我一边走着,脑海里浮现出好莱坞电影一般的场景来:我坐在审讯室,让人眩晕的白光打在脸上,手腕上铐着手铐,越发显得铁椅上的我单纯无辜。然后父母接到通知赶来了,妈妈当然泪流满面,爸爸看都不看我一眼,因为我辱没了家族的名誉。多么可怕的噩梦啊!

  我继续往前走,心里很清楚不出十秒钟,警察就会拦住我。我亦步亦趋,跟着始作俑者,跟在这个马上要陷我于牢狱之灾的男人后面。再看此人!他居然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妈的,你好歹也动动啊,警察要来抓我们啦!

  我心里在叫,嘴里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出,其实因为我的嘴已经僵硬了。等一下:说不定他不吭一声,是因为早就知道内情!难道这是个便衣?我像条傻鱼一样就上了钩……

  我正自我厌憎外加怨恨世道,不知怎么就发现已经进了电梯。他甚至都没提议两个人分开走,在房门口会合。要那样的话至少说明他也是害怕的。可事实上,他对警察根本无所畏惧。几分钟以后事情就见分晓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警察看到了我们,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跟他们擦肩而过。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继续在电梯里沉默着,他大概已径自幻想着到了上面要对我做些什么,我则刚从和警察正面遭遇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呆呆地发愣。电梯到了,他径直朝房间走去:这个人对酒店一定早已谙熟于心了。

  他急迫地掏出钥匙开了门,装着绅士风度地侧身请我先进去。我踏进房间的那一步带着决定性的沉重意味。越早开始就越早结束。

  我第一个看见的,是掩盖着两扇窗户的、脏兮兮的绿色窗帘。这到底是什么装饰啊?是怎么样的坏品位才会在这样的房间安上这样的窗帘?其他就是一些基本家具。还算大,配备了最低限度的设备:床和床头柜是一套的,靠墙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部电话机。看到它我就放心了,万一乔暴戾起来,我还可以通过电话呼救。地毯很普通,是深得接近黑色的蓝,我记不太清了。

  上锁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乔锁上了门。这可不行!除了礼节上的自我介绍,我们还没正式交换过一句话呢。

  “不行,门得开着。”我说。

  太冲了!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的口气过于生硬。对一个马上就要对他献出身体的男人,是不是可以这样决断地说话呢?我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开口的是真正的劳拉,她泄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撇了一下嘴,时间很短,但正好够我看到。

  “就按你说的吧。我只是想两个人,没人打扰。”

  他没有违背我的意愿,尊重了我的要求。接下去也许不会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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