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里的茶花女》(2)

　　我决定在注册以前先去看一眼F楼。毫无疑问，我不能就这样打道回府，而不去见识一下今后三年修读本科课程的地方。我来到了F楼前面，九月的阳光挟着夏天的余热，让我眯起了双眼。整座建筑物其实挺一般的，但我不在乎。在我眼里，它就是未来的代名词。

　　选择语言多少也是身不由己。我本来想学市场营销，进入一所私立大学，接受精英教育。我一直都是积极、活跃、乐于承担责任的人。我喜欢持久的刺激，喜欢销售带来的挑战。我还想尽快获得对于就业市场的清晰认识，希望我的所学与未来职业密切相关。我希望大学的环境和中学那种让我难以忍受的保护主义、愚蠢幼稚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最后，说老实话，商校毕业找工作要比从公立大学毕业容易得多，而且薪酬水平也更高。

　　但这个梦想对目前的我来说根本无法实现。私立大学费用太高了。贷款意味着数年的承诺，我做不到。归根到底，我觉得以自己的情况人家根本不会理我。别说一次性付费了，我连按月支付都没法完成。于是出于大局考虑，我选择了应用语言。我相信拿了西意应用语言的学位后，一定可以再转读商校，毕竟熟练掌握外语也是不可或缺的条件。再者说，拉丁美洲这些年来经济飞速发展，学好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必将大有用武之地。谁知道呢，说不定我能凭借这个语言优势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在F楼前，我不禁浮想联翩。

　　我没什么好抱怨的，至少我衣食无缺，但是我从未享受过富足安逸的生活。我父亲是工人，母亲是护士。两个人的收入都正好达到最低生活保障水平。拿这些钱养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从来没有盈余。而我又拿不到奖学金。和其他无数学生一样，我的处境很尴尬：远远称不上有钱，可也没穷到够格领取补助。根据家庭收入总额，国家认为我的父母有能力供养我。我没有任何摆脱困境的办法，只能知足常乐。

　　我缩短了散步的行程，因为我想准时到达秘书处，我想立刻拿到学生证。我几乎跑了起来。

　　等到那儿一看，早就排起了长队，队伍都延伸到大楼外面了。作为新生，我心平气和，耐心十足。不过他们通知上写的可是务必在下午两点半啊。于是我对大学生活有了一个初步认识：它常常意味着要在行政服务部门的窗口等上好几个小时。

　　就在我即将加入队伍的时候，两个穿着不同颜色T恤的女孩子拦在我面前。

　　“嗨，你是大一的？”

　　“对啊，你呢？”我有点儿吃惊地笑道。

　　其中一个女孩很奇怪地看着我。这不是她期待的答案，所以看上去她也不准备和我展开对话。不过很快就轮到她微笑了：我是一个愿意束手就擒的猎物。

　　她们接近我的唯一理由是想说服我参加一个学生社会保险。我很快就从对话中明白，她们是在利用还没开学的时间打零工。这两个人显然是竞争者，彼此之间甚至有点儿水火难容。不需要有什么激烈的举动，光从她们不停地打断对方说话、不停地互相排挤好抢占面对我的有利位置，就完全能看得出来。头一次碰上这种阵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们说得又快又含糊，我只听懂了一半。两个人都想说服我，于是两个人的演说都让人糊里糊涂。我很起劲地观察着这超现实的一幕，一边也替她们感到难过。她们只是想挣一点儿钱，我敢保证平时她们一定乖驯如羔羊。

　　“怎么样，你选好了吗？”

　　两位斗士盯着我，战斗结束了。就等我的宣判了。而我呢，我什么也没听进去。

　　“嗯……其实……我已经有一份社会保险了！”

　　没错，这是个好借口。其中一个人非常失望，觉得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掉头就走了。另一个则抓住我又说了几分钟，试图让我相信有时候两份保险比一份要好，况且我的那份也许不是最好的，“所以如果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就会意识到……”等等。

　　我实在不想面对如此贫乏的说辞，自顾自走开排队去了。时间是下午两点半，也就是通知上轮到我的时候，但我显然不可能越过这长长的队伍进去，有再好的理由也说不通。于是我决定乖乖地排在一个大个子后头。我趁机打量了一眼他手上的通知，和我的是一样的，中间位置用醒目的红色水笔写着“14∶00”。下午两点！可他究竟已经等多久了？

　　我听到另一边有些“老人”——四年级或五年级的人——抱怨着纹丝不动的长队。大概每年都会来这么一出儿吧。不过我才不管呢，今天我既不想也没有精力抱怨。我没有发作，也没有加入大家的抗议。

　　半小时以后，我终于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把我忘掉了。我拦住一个胸前别着大学名字缩写标牌的男人。

　　“抱歉问一下，我的约定时间是14∶30，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

　　我一边说，一边把通知在他面前晃动。他看都没看一眼，很轻蔑地说：

　　“是的小姐，跟这儿所有的人一样。”

　　“所以呢？我继续等？今天真的能轮到我吗？”

　　“我们尽量。”

　　“尽量”，这根本算不上一个回答！我刚才经历了和学校行政部门的第一次交锋，没有胜利，也没有释然。

　　虽然回答得敷衍了事，可我还是决定继续等下去。我暗暗自责没有带本书来——应该充分利用时间啊。不过我还是翻遍了整个包，什么都没有，别说报纸了，甚至连一张愚蠢的广告单都没有。我又后悔不该那么早打发掉刚才那两个女孩——至少可以向她们要个宣传册，至少这能消磨掉五分钟吧。

　　更不幸的是，我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我穿上了一双旧高跟鞋，如同奔赴一个重要的约会。可在队伍里这么干站着，我不禁恨自己作出了这个选择。要是胆子大一点儿，我都想脱下鞋子，光脚着地了。

　　经历了一个半小时的漫长等待，我终于来到了秘书处。我看了看所有忙碌的窗口，想知道谁会第一个空下来。我低声嘟囔着。今天太累了，我的好脾气被磨光了，只想拿到学生证就走。

　　终于，一个年轻女人向我做了个手势。我冲过去，嘴角挂着微笑：“苦难就要到头啦。”她看着我，就像我刚说了个无聊的笑话，其效果只是感动了我自己。唉，要想从这位身上找回点儿精神看来不容易啊！

　　付钱的关键时刻到来了。

　　“您用支票付账？”

　　是的，是我妈妈上周给我的支票。空白支票。我还记得她说：“一定要当心，劳拉，千万别掉了！要是让别人拿到可不得了！”我对钱总是很有概念的，支票一到手，我就衡量起它的巨大力量。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一个小套子里，又把小套子放进书桌抽屉上了锁。只有我能打开。尽管我信任同住的男友，但还是谨慎一点儿好。谁都说不准。

　　“是的，用支票！”

　　“您没有奖学金，但是有学生社会保险，所以总额是……404　60欧元！”

　　多么可笑的总额！我把支票递给她，暗暗做了个鬼脸。她一个字都没说，盖了章，在我的材料上到处涂涂画画，然后把领取学生证的窗口指给我。一切都在两分钟内搞定。

　　管学生证的男人也一点儿都不友好，他几乎是把成绩证明从我手里拽了过去，然后机械地完成了一连串动作：在塑料片上打印我的学生证，递给我，再撕掉后面一张纸。

　　我可不在乎，学生证终于到手啦。生活的新篇章在我面前展开！我自信、平和，牢牢握住了自己的未来—— 一小块傻乎乎的塑料片。

　　劳拉·D西意应用语言专业一年级

　　太好了。

　　我平静地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2.必需

　　2006年9月8日

　　结束了饭店一天的工作，我回到和男友马努共同租住的公寓。我们交往一年多了，从两个月前开始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