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里的茶花女》(12)

　　“我不想了解你的生活。”

　　我有点儿恼了。他以为自己是谁？逮着人就骗？我看他自己心里才糊涂呢。我再也不愿意说一个字。原以为只要乖乖躺着就能做妓女，没想到还得应付有人倾诉衷肠。

　　乔温和地反驳道：

　　“告诉我，和我在一起，你不是既满足了需要又找到了快乐吗？”

　　这可真是荒谬透顶。我试图从他眼里，从他的声音里，找出他其实不是这么想的。没有。他真的认为我做这些不仅是为了钱，而且说到底我喜欢这种事儿。在他疯狂的脑袋里，他觉得一个女人不可能单单为了钱出卖肉体，必定还有别的理由。同样他还自以为是地想到：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让一个上了年纪的、妻子对他已毫无欲望的男人承认，我和他睡觉就是为了钱，难道就这么难吗？

　　我沉默不语，我甚至已经不再生气，我彻底溃败了。他开始继续抚摸我，抚摸我的胸部上方、我的乳房和我的腹部。他的皮肤灼烧着我、困扰着我，但我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好在他始终不曾往下移动，我的下体尚且在安全范围内，这让我从绝望中稍稍感到一点儿慰藉。

　　“下次我给你带点儿东西来，你会喜欢的……”

　　乔提出要和我再见。我没有回答，我总不能朝他吼着说这不可能。

　　“行了，你穿上衣服吧，时间到了。”

　　下午三点，终于解放了！尾声将近，他很遵守时间，站了起来。

　　他在小手提箱里搜着什么，我飞快地穿好衣服。他继续恭维我。

　　“我真的很高兴。我们的第一次接触好极了，我感到非常愉快。你很棒，我没想到能认识你这样的女孩子。而且你感情丰富，讨人喜欢，我觉得你很可爱。当然一开始，你有点儿退缩，不过我本人也是挺害羞的，后面几次就会好很多，你等着看好了。”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我等不及考虑约定俗成的习惯或是礼貌教养之类，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里面装着的，不是我原以为的一百欧元，而是二百五十欧元！两张一百欧元和一张五十欧元的纸币。我从来没见过一百欧元的钞票。看到这笔钱，我的第一个考虑是，怎样从口袋里掏出一百欧元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从来不花这么大面额的钱：五欧元已经是我日常经手的最大面值了。

　　“我们网上再联系吧。不过你要是在MSN上碰到我，不要和我说话，我妻子经常会以我的ID登录。”

　　一边说，我们一边按原路下楼。前台那儿已没有警察了，就算在我也无所谓。我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刚到手的钱给我插上了翅膀。现在我解脱了，一个小时我就挣到了足够摆脱那些账单的钱。

　　花二百五十欧元就光为了看看我，我真的涮了他一道！这个笨蛋，他还以为我们还能再见面！不可能，就此结束了，绝不会再有下一次。我担心他发觉自己受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我想远离这家酒店，把它抛到脑后。

　　想到一切都结束了，我彻底松了口气，别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了。我还不知道乔这个狡诈的家伙用甜言蜜语操控了我，他才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胸有成竹的那个。

　　此刻我脑子里只有钱，它们现在是我的了，可以让我手头宽松一阵子。下一次我会另外想办法。我轻轻敲着口袋里的救命钱，面露微笑。是的，这一次，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9.男朋友

　　2006年12月12日

　　和乔见过面以后，我不想立刻就去工作。还有半个小时的空闲，于是我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然后去了我最喜欢的咖啡馆，那是朋友保罗在城中心开的。

　　我到了那儿，自然地微笑着，不露任何痕迹让人猜到半小时前我在做什么。我们互相开着玩笑——这正是我现在需要的，可以让我忘却之前发生的事。我们聊了一个小时的闲话，到了结账的时候。

　　“姑娘们，很抱歉我没带够钱。你们能先帮我垫一下吗？我很快就还，我保证。”

　　我当然不能立刻拿出那一百欧元，甚至五十欧元也不行。她们会惊疑的：我可是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的穷光蛋啊。她们很了解我，知道我经常没钱付账。两个人二话不说，拿过账单去分摊了。

　　“没问题，劳拉。下一次就轮到你请我们了。”其中一个笑着说。

　　她只是说着玩的。大多数时候，我连自己的那一杯都出不起。我经常提议让她们去我家里，而不是在咖啡馆碰头，可以免得我像乞丐一样讨钱。不过我领了薪水以后总会请她们喝一杯，大家就默认两清了。

　　今天她们有没有怀疑呢？我尽量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快乐、随和。最近这段时间的确艰难，但我没跟她们吐露任何秘密。她们去我家里的时候，问我吃的东西够不够，我就开玩笑说自己没时间去买。

　　我花了很大力气试图掩盖困境，她们却也不笨。就算不知道程度如何，至少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我过得很苦。她们替我付咖啡钱已经很久，连她们自己都不再介意了，但类似的场景仍然会让我局促不安一会儿。不过这一次，我真的感觉到了沉重的负罪感：钱就在我口袋里，够我回请她们许多次了。

　　晚上我去酒吧找马努。他什么都没给我点，我就干坐在旁边等他喝完那一品脱啤酒：

　　“嗨，美女，今天过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跟平时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才不是，这一天可以用任何词来形容，唯独不平常。但是让我怎么开口跟他说呢：“听好了，其实是挺正常的一天。去上班之前，我被一个昨天还不认识的老家伙乱摸了一把，他付了我二百五十欧元。现在我可以付你的房租和账单了，你也可以继续抽你的烟，请全酒吧的人喝酒！不赖，是吧？”

　　等他血液里的酒精浓度上升到了一个合适的程度，我们启程回“温馨的小窝”去。路上马努跟我讲了些好玩的事情，把我逗笑了。他在微醉的时候会更活泼肆意一些。其实我倒宁愿他这样。

　　走进公寓的时候，我们安静了下来。今天晚上的那一点儿惬意，连同我们感情的甜蜜时光，已经消失了。我们洗漱，准备入睡，活像已经结婚二十年的夫妇。想到他刚出酒吧时的样子，也许我可以试着让他兴奋起来？是的，我承认自己有过这个想法，就一秒钟的时间。

　　马努和我很少做爱：就像人们通常说的那样，有“障碍”。所有在一起有些年头的夫妇都会尽力说服自己这是暂时现象。就我来说，我逐渐觉得过程耗时太长，也享受不到多少快感。一段时间以来，除非他找我，否则我不主动要求。为此，忧心忡忡的我甚至还询问了妇科医生，回答是当我们自己不再被对方需求时，就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正中要害！他欲望衰减，我性趣缺失，我们可真是般配的一对！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喜欢性，认为它在情感关系中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我和马努陷入僵局并不是巧合。后来我甚至达到了那种只要他和我做爱就行的地步。但那是在今晚以前。今晚，我意识到，我再也不会想要他了。

　　奇怪的是，他对此倒不很在意。最近几个月，他全部的兴趣就在出去玩和功课两件事上。谁都没有说出来，但其实谁都感到两个人的关系岌岌可危了。我们没费什么劲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因为我们自己实在已经无能为力。爱一旦消失就很难再挽回，付出多大努力也无济于事。

　　所以今天晚上，在镜子前看着我和他无声地刷牙，我又一次明白我们的感情到头了。这就像一出闹剧。是否就因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呢？显然它是一个导火索，但压力早已存在多时。

　　他会不会跟我说话，随便说点儿什么也好？我从内心深处感到，如果他一个字都不说，如果他猜不到我白天忍受的屈辱，我会受不了的。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了解我了。过去只要我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在下一秒立刻察觉。今晚，就在今晚，我需要他的肩膀，需要他的手臂，保护我，让我遗忘。

　　我钻进被子里。沉默让人窒息。不，不要在今晚，求求你马努，别无视我的存在，抱住我。他上了床，看都没看我一眼。他似乎已经想沿袭我们最近习惯的姿势：翻过身，背对背。这一刻，我目睹了几个月来自己拒绝看到的真相：我们的爱情死了。

　　就算他现在躺下了，闭上了眼睛，我仍然抱着希望，等他开口。我主动试探道：

　　“晚安。”

　　“嗯。”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好的，晚安，马努。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