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 新作品 >> 纪实 >> 正文

《象牙塔里的茶花女》(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1日15:02 来源:[法]劳拉·D著 时利和译

  我知道他爱我,但他从来没说过,他从来不曾用语言表达过感情。我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是父母期盼已久的头生孩子,所以我在童年时代得到了许多宠溺。但是随着我一天天长大,和妈妈的关系更亲密,爸爸就变得寡言少语了:或许他是不知道如何与女儿相处吧。当他想要惩罚我时,我表现出来的镇定自若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无礼的态度。他一点点地缩回到自己的套子里,对我视而不见。我和他同处一室时,除非迫不得已,他从不主动开口。我知道自己曾好几次让他失望,尤其我决定放弃中学毕业班的学习,让他的失望达到了顶点。我和妹妹都清楚,在这个家里,我们感情上各有偏向:我偏向妈妈,她偏向爸爸。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这种局面,这也令我们得以避免了嫉妒和怨怼。

  我还记得十六岁时,促使我离家出走一个月的那一天。当时爸爸、妈妈、我和妹妹都在客厅里。我看着我们坐着的沙发。这是一个很老的绿色布艺沙发,从我记事起就摆在家里了。因为它年代太久远,有一天,为了掩盖明显的破旧,妈妈决定把它染成深红色。我一边听着电视里的声音,一边搔刮着扶手上一处没有被染色的地方。

  我忽然有了个主意:

  “说不定咱们应该把它重新染回绿色。它变成红色已经太久了,换个颜色可以让它看起来新一点儿。”

  爸爸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回答道:

  “这沙发从来都不是绿色的。”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带着轻蔑的语调,仿佛我说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不对,它真的曾经是绿色的,爸爸。妈妈给它染色时我还记得呢!”

  “我跟你说了,它从来都不是绿色的。”

  我花了几分钟,试图让他相信我是对的,我没有记错。我还想把老相册翻出来给他看。爸爸看到我在客厅架子上翻来翻去,忽然毫无道理地发火了。

  “你永远都是有理的,是不是!你永远都要显得比别人聪明,显得无所不知,是不是!”

  他吼了起来。妈妈和妹妹看着他,惊呆了。我呢,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一本相册。

  “我受够你了,受够了你的那种行为、那种腔调。你从来都不知道尊重别人,你要一切都围着你转。这真让我受不了,你就是……狗屎!没错,狗屎!”

  他一口气甩出这些话,转身就进了厨房。妹妹听到他的辱骂,发出了一声尖叫。这是多么形象高大、多么直截了当的父亲啊。我只觉得喉咙发苦,握紧了拳头,逃也似的跑开了。妈妈站起来想拉住我,但我把包一抓就要出门,她哭着苦苦哀求,妹妹吊住我的手臂不让我走,而爸爸始终待在厨房里,没有挪动一步。

  “妈妈,我待不下去了。你看看他是怎么对我的,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让我走。”

  “你要去哪儿?做什么?”

  “我自有去处。”

  我的确找到了去处。整整一个月,我住在一个朋友家里,她父母也在。他们也没寻根问底,只是挪出个地方让我睡觉。他们家很大。我每天和这个朋友一起上学,每周打一次电话给妈妈汇报近况。

  一个月以后我回家了,我不能再打扰我的朋友跟她和蔼的父母了。爸爸像往常一样,装作没看到我回家:即使事情平息了很久,他也还是不理我。我感到非常痛苦,却又不知道怎样跟他说,让他了解我的心情。后来我才知道,我离家出走的那天,他的眼里也有泪水。

  经过了之前所有这些事情,今天的情形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妹妹在餐桌前高谈阔论,为的是打破那种让她不安的沉默。但最后她也厌倦了独角戏,乖乖地住了口。我们在一如既往的沉默中用餐。

  那天晚些时候,妈妈把我拉到一边。我想从我一到家,她就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告诉我劳拉,你吃得好吗?”

  “当然喽,妈妈,您看到了,我今天晚上吃了两次鸡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在你那儿吃得好吗?你和马努有足够吃的吗?”

  终于让她注意到了。这一个月里,自从我和马努分开吃以后,我的体重就明显下降了。九月初我还有六十多公斤,看上去显得有点矮胖呢;但如今只有五十公斤了。每天我都很晚才到家,又累,又要温书,经常没时间吃东西。白天我在学院、图书馆、工作和住处之间四处奔波。再说我的食品柜里除了一包两星期前开启的面条就别无他物了。中午我通常不在学校吃饭,到周末才肯犒劳自己一个三明治。由于常常什么都不吃,我基本上都不觉得饿了。

  马努经常和朋友出去饕餮。我想当我埋头于书本苦读的时候,他大概正拿着我交的房租大吃大喝吧。除此以外我们相处得还不错,也没什么争执:鉴于我们如今很少见面,这样的情况也是正常的。我依然爱着马努,即使在打开他的食品柜,对着肉酱罐头和罗勒酱垂涎时(有了它们我的面将会多么美味啊),我依然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有一天我忍不住从他那里拿了一片意大利火腿,我想他不至于会发现的。可我实在运气欠佳,他后来肯定数过了,因为他很快发现了这次“偷窃事件”。我不断道歉,反复解释自己太饿了,承诺一定会还给他。第二天我就把火腿还了回去,花掉了我五欧元,这些钱本来要支撑我三天的。我本可以真的只还给他一片,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荒谬行为。但我不想做得和他一样过分,我不是那样的人。

  所有这些,我当然不能和妈妈说,否则她会发疯的,她会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马努。她还会逼我住回父母家,而这绝对不可能。

  “别担心,妈妈,一切都好。”

  “有什么问题你会告诉我的,是吗?”

  “当然啦,妈妈!您别操心了。”

  她充满疑惑地望着我。她不相信我,但就算我没说实话,她也只能听着。

  几天以后,我离开父母家时,她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吃的东西都塞给了我,装了满满一包。她把包递给我,向我眨了眨眼睛。

  “路上当心,亲爱的,照顾好你自己。”

  爸爸和我握了握手,没有吻我。我们已经好些年没有互相亲吻过对方了。

  6.羞耻

  2006年11月16日

  我在CROUS大楼前举步不前。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要进去。还没走到门口我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现在是天寒地冻的十一月。最近几个月我越发明显地瘦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冷气刺透身体的感觉。今天早上我套了一层又一层衣服:自从瘦下来后,我就一直都觉得冷。随便在哪儿我都瑟瑟发抖,就算在室内(教室里、公司里、住处)也一样。

  冬天大踏步临近,公寓还没有开暖气。至少我不愿意开。马努总是一回家就把暖气打开,然后像养尊处优的国王一样躺进沙发。我一直等到他出门,然后立刻把暖气关掉。自从要分摊水、电、煤气账单以来,我就开始这样做了:那些账单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马努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他自己付钱。所以家里常常上演这一幕:他把暖气调高,我就悄悄地把它调低——他才不会愿意帮我这个忙呢。

  起初我穿着平时的衣服温书,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样子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坐着,会让我冷得感到像是在室外一样。于是现在,我学会了往身上套衣服:一件妈妈织的披肩,一件厚厚的冬天穿的运动服,长长的可以拉到膝盖的袜子。马努第一次见到我这副打扮都笑了。我在镜子里端详自己时,有那么几秒钟,也忍不住笑了。其实这根本就不好笑。我终于适应了瘦削肩膀上顶着的沉重衣物,是省钱的欲望促使我接受的。我宁愿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登山探险家,也不要支付本可以避免的五十欧元账单。

网友评论

留言板 电话:010-65389115 关闭

专 题

网上学术论坛

网上期刊社

博 客

网络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