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里的茶花女》(3)

　　当时我正绝望地寻找着开学时的住处。我一个子儿没有，父母也不能给我经济支持。而且他们不住在V城。而我从拿到高中会考成绩以后，就知道自己会在这儿学习。马努从上大学起就住在V城，想到能和他身处同一个城市我很高兴。于是我开始寻找住处。我搜遍了地区大学事务管理中心(CROUS)上的所有住房信息，想找到提供寄居的人家。因为我很快就意识到租住一间真正的公寓要贵很多，想都不用想。我只想要一爿屋檐，可这也很难。我的要求很渺小，经济状况不允许我有什么奢望。

　　我感觉自己陷入了绝境。我不是奖学金生，拿不到国家的一分补贴；父母根本无力承担二百欧元一个月的房租；我也没有住房援助金。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找份工作，要不就放弃学业，除此以外别无他法。CROUS优先帮助奖学金生在学生宿舍获得一席之地。打工的学生是不少，但通常他们也是挂科或退学的老面孔。我不能放弃学业，我知道我在拿未来冒险。为了工作牺牲学业也就意味着放弃雄心壮志。

　　我继续寻找，想在免费报纸的边边角角里搜寻一个奇迹。与此同时我也咨询了集体公寓的相关信息。我试图说服自己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先有个容身之处，再考虑其他更好的地方。但是一想到深夜待在集体公寓里，我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沦落到那种境地未免太让人沮丧了。

　　我无计可施，彻底绝望。有一天当我愤愤地痛哭时，马努忽然冒了出来。

　　“我们可以一起住！这样多好！两个人来负担房租就不那么困难了，而且能整天在一起！”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喜欢这个主意，但我的经济状况让我裹足不前。

　　“不行，马努，我没钱！我的钱只够寄居在别人家，可是两个人租一间公寓，想想看……”

　　“你可以再找份工作啊，学习也不至于花掉你那么多时间！”

　　我对此持保留意见。马努家庭情况不错，他无法想象我必须面对的所有那些支出。为了让我相信我可以平衡学习和工作，他从学校网上找到了课时数。课程不少，但不妨一试。我被马努提出的这个美好设想吸引了。

　　“你瞧，你肯定能行！答应我吧，我们能一直在一起，这多棒啊！再说你也没别的选择了！”

　　没错，我的确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开心地扑进他的怀里。第二天马努把我接到了他的住处。这公寓对我来说简直不啻于豪宅。住在V城中心的公寓，我感觉自己像个拥有城堡的公主！我把两个沉重的行李箱搁在门口，在房间里四处旋转，把马努也拉入了我的喜悦之舞。

　　爸妈听到这个消息松了一口气：他们不是很喜欢马努，可这总好过让自己的女儿去做苦工，或者露宿街头。

　　整个夏天我都在公寓楼下的饭店打工挣口粮。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儿剩余，就成了我的零花钱。

　　我和马努是这样分摊日用开销的：他付房租和其他(水、电、煤气等)账单；我呢，由于经济困难，就负责剩下的支出。事实上，尽管他不说，我也非常清楚付房租的并不是他。他妈妈每月把足够的钱划到他的账上，外加一笔慷慨的零花钱。我对此什么都没说，我太爱他了，而且住在他家，尽我所能负担一部分开销在我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了。我尽力而为。有时候回父母家时，妈妈也会塞点儿东西给我。整个夏天一切顺利。我们在一起很幸福，一起精心烹制爱心餐，有时也和朋友出门喝上一杯。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坐在电视机前：我蜷缩在他怀里，他嘴里始终衔一根大麻。男朋友就在身边，我尽情地品尝生活，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简单。

　　今天晚上我工作得精疲力竭。加了两个小时的班，而且我知道，是无偿的。这份工作把我压榨得一干二净，可这是能让我暂时负担得起开销的唯一出路。我也很清楚，这样继续下去，整整一年都会很累，但目前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等我有了确切的课程表，我会再找其他工作。

　　马努就在那儿，坐在电视机前。我兴高采烈地跟他说了声“嗨”，往他身边一坐，凑过去想狠狠亲他一口。但今天有些奇怪，他没有回应我的热情。

　　“怎么啦？一切都还好吧？”

　　“嗯，还行。”他支支吾吾地说。

　　“你肯定？看起来似乎不像……”

　　马努关了电视，看着我，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

　　“劳拉，我们今年要住在一起了，我希望你能分摊一部分房租。”

　　我停顿了一小会儿，但仍然凝视着他。

　　“好的，我理解。但是我在饭店挣得不多，你想让我付多少？”

　　“一半吧，三百欧元。你瞧，全靠我一个人不行……”

　　一个人！他撒谎！我做服务员只有三百欧元的工资，这一点他很清楚，给他交房租以后我就身无分文了。为了自我安慰，我只能对自己说，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找份新工作。

　　“好的，我想我得另外换份工作了。”

　　“没错，我也这么想。还有关于购物，咱们轮流每半个月买一次好吗？”

　　难道他还想让我负责所有的采购？简直难以置信！

　　没钱的人总会处在一种尴尬境地，不敢提出反对意见。我只好表示赞同：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这样可以避免开口说话。我只想到这种方法来打破两人之间的静默。晚上我躺在他的怀抱里，说服自己，讨论钱的问题是正常的，这不会影响我们的爱情。

　　两天以后，我和一家电话营销公司签了半工合同。

　　3.开学

　　2006年9月17日

　　手上拿着课程时间表，我一路飞奔去上课。我刚刚从秘书处进行教学注册出来。原本以为领学生证那天经历了无尽的等待以后，就再也不用和行政部门打交道了，如今才知是大错特错！

　　行政注册结束以后，要去语言系的大楼注册每一门课程。我一周只有二十几节课。这份时间表让我等得心急，有了它我才能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现在我放心了，边读书边工作看来没问题。明天我就可以联系电话营销公司，调整自己的工作时间。

　　秘书处把选过课的时间表还给了我，所有这些程序都挺快的，但眼看着第一节课就要迟到了。我扫了一眼表格：应该去三楼上西班牙文化课。我跑上楼梯，求知的渴望促使我加快步伐。

　　轻手轻脚走进教室，其他学生已经坐好了。我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老师飞快地扫了我一眼，低头去看点名册。

　　“您叫什么？”

　　“劳拉·D。”

　　他在名单上写了点儿什么，然后打个手势让我坐下。我在一个年轻女孩的旁边坐了下来。教室里大多数都是女孩子，不用说整个年级都是这样的情况。

　　老师发下一张表格要我们填写，这便于更好地认识每个学生。啊，这些没完没了的表格！直到这一刻，大学和中学似乎没有呈现出多少不同来。显然接下去每节课每位老师都会要求我们填写一份这样的东西。第一周结束的时候，我大概只要几秒钟就能搞定一张了。

　　表格上有一栏写着“职业规划”。我久久地停留在此处，不知如何下笔。我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么呢？想从商，没错，但具体是哪个领域？我确信自己可以从事需要具备强烈责任感的工作，但是否存在一个具体的工作、一个现成的名称呢？我在这一栏记下了自己所有的梦想、所有对未知的期待，以及这所大学可能带给我的希望。但还缺少点儿什么。

　　我咬着铅笔，仰望着天花板。几分钟以后，我在编织着梦幻的长篇大论下面写了一句总结：

　　充分地生活。

　　这显然不是老师期待的答案——如果他真的有所期待的话——但这是最符合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