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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塔里的茶花女》(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1日15:02 来源:[法]劳拉·D著 时利和译

  我竭尽所能地省钱,不乱花一分一厘。不用说,我已经很久没有逛街了。一来没时间,二来,盯着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流口水,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就安安分分,满足于浏览橱窗吧。那些流行的华衣美服是和我无缘了。当然有时候,面对同学们标新立异的牛仔裤、紧身收腰的新衣服、价格昂贵的新鞋子,我也恨不得据为己有。我只能贪婪地注视它,直到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为止,深深吸气,平息这种欲念。我巴不得我足够硬气,说自己憎恶消费社会。不过还是诚实点儿吧:谁没有欲望?谁又不曾受欲望支配?我年轻,身边到处是广告。但凡我有钱,一定早已向欲望屈服了。

  我羡慕班上的其他女孩,她们年轻漂亮、生活安逸,有些人从来不需要打工。她们的父母有足够的钱养她们。有时候,她们还必须陪妈妈一起逛街,对着某一件新衣服做出矫揉造作的赌气表情,迫使母亲大人屈服地掏出信用卡付账。我不能对她们嗤之以鼻,易地而处,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效法她们。我是多么羡慕她们的气定神闲啊,而我呢,每次在地铁里看到检票员,我都会发抖,担心自己怎样才能撑完一个月。每次马努看似漫不经心地和我结算房租,我也会发抖。是不是只有我过着这样的日子呢?我所经历的一切都让人感到羞怯,面对朋友和同学更是难以启齿。她们怎么会理解呢?我只能婉拒共进午餐的邀请,关起门来做唯一一件不需要付钱的事情:读书。

  若只有这些,我还能忍受,但最大的问题是,我甚至没法填饱肚子。我的食品柜始终空空荡荡,妈妈给的食物早就消灭掉了。面,面,永远是面。每次做饭前打开柜子看到它们,都觉得它们在嘲笑我,好像说:你瞧,今晚你又只能吃这个啦。起初我用番茄酱配着吃,直到有一次因为不消化,彻底反了胃。以后只要一想到意大利面浸在廉价汤汁里的画面我就恶心。“用黄油吧,味道应该也不坏。”

  我还有一小罐榛子巧克力酱,它是我的幸福之源。每次我都只吃一小匙,想让它在食品柜里待得越久越好。看到它我就感到些许安慰。

  不断感到饥饿的我索性不再吃东西了。然后我发现,到了一定阶段,饥饿感消失了,人体则仍然自动运作着。就这么过了几天,我几乎感觉不到痛苦了。我习惯了中午不吃饭,白天就空着肚子上课。有时候,肚子会在课上咕咕作响,但我自己都不怎么听得到了。

  坐在前排的女孩转身递给我一块巧克力,半开玩笑地说:

  “吃点儿东西吧,我们听到你的肚子在咕噜噜地叫呢!”

  我嗫嚅着轻声道谢,装作感到她的玩笑很有趣的样子;其实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好笑,反而感到羞耻。我默默地、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尝着这块巧克力。换了在别的地方,我大概几秒钟就会把它吞下去:我实在太需要它了!我勉力克制着,举止端庄,但最后还是用手指沾着落在本子上的几粒碎屑,舔得一干二净。要是还有第二块就好了!

  晚上,上完课或结束了工作回到家里,若是还有力气或时间,我就吞下一大碗牛奶泡米饭。如果还想鼓励一下自己,那就再加上“饭”后一匙巧克力酱。听起来似乎很凄惨,但这一匙巧克力酱不啻于镇静剂。我小心地舔舐着汤匙,仔细回味,品尝最后一点儿甜香。我感觉这之后学习效果会更好。

  该来的终究会来。一天中午,我在课上晕倒了。我过分地压榨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周围的人都颇为惊慌,但我很快恢复了意识,重新开始上课。有几个人坚持要送我去校医务室,我委婉地拒绝了。我经受的折磨不是医生能解决的。我缺钱。

  也就是在这一天,我下定决心要去CROUS寻求经济帮助。经济上的困难使我的健康遭到损害,这种情况是我无法接受的。为了学习,为了养活自己,我过得何等艰辛!但是此刻站在CROUS大楼前,我又退缩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竟要为了这个理由走进这幢大楼。诚然,许多学生都前来寻求帮助,可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觉得走进CROUS意味着失败,意味着我不能凭一己之力解决问题。但是承认现实吧。靠我自个儿是摆脱不了困境了,我需要有人拉我一把。我不想再继续忍饥挨饿。

  我走进大楼,在接待处耐心等待。半小时后一位女士接待了我,在我之前她已经风卷残云般地打发掉了一帮学生。我跟她进了办公室,斟酌着如何开口。

  “就这些。我来找您是因为经济太困难了,我想知道您的机构能不能提供一些帮助。”

  我飞快地勾勒出我的生活:没有钱,马努,房租,不停地工作,还是每天都缺钱。同时我也注意观察了她一下。她听得很专注,似乎的确很关心我的情况。她挺年轻,三十来岁吧,她应该能回忆起自己身无分文的学生时代。

  我说了大概有一刻钟,然后静下来。这种等待她的回答的沉默让她轻轻咳嗽了一下。

  “我现在能向您建议的,就是CROUS的食堂饭票。不贵的,每顿饭只要花不到三欧元!”

  我很快计算了一下。我不能每周花掉十五欧元,就为了每天一顿饭!我来这儿是希望能获得较大的优惠,让我负担得起午饭和晚饭。

  “嗯,这对我来说也不轻松。我想知道您还有其他措施吗?”

  “按照您的情况,如果想要不在食物上花钱,我只看到一种可能:爱心餐联盟爱心餐联盟(Les Restos du Coeur):一个为极困难人群提供免费食物的人道组织。。”

  她缓慢地、非常温和地说出这句话,因为她清楚这句话将给我带来多大的震撼。我的确被震惊了。我瞪大眼睛望着她。就这么一句话,我看到了自己身处的社会阶层:也就是说,是最最底层。低到无力提供自己的日常膳食,低到要领取社会向流浪者发放的救济餐。我想我是在做梦,她一定不是当真的。可她仍然凝视着我,用她那充满体谅的大眼睛。

  我嘟囔出一声“谢谢”,问她去哪里领取救济餐。她拿了一张纸,用漂亮的手写体写下了地址。她做出很努力的样子,大概是想向我证明她被我珂赛特般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一刻也不想停留,很快和她道别。她在走廊里热情地和我握了握手,然后用尖锐的声音喊道“下一位”。

  走出CROUS大楼,我又一次迎上了十一月的严寒。我手里攥着那张小纸片,飞快地走着,好让自己暖和起来。不,我才不去那儿呢,决不。我不想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地,我对自己说:情况还不至于太糟,我没有那么急迫的需求。要是真的去了,就好像是从那些真正一无所有的可怜人手里“偷”东西吃。更何况我无法把自己和无家可归的人相提并论。我有地方住,我有工作,我是大学生。不,我决定了,意大利面其实很不错,我可以接受。说到底,整天与意大利面为伍的,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7.终结

  2006年12月9日

  在所有人的生命中,都有那么一个晚上让人彻底成熟。再也回不到过去。与纯真诀别。为了钱一筹莫展的夜晚是其中一种。因此,我一夜间长大也缘起于钱。没有钱,账单等着我,房租催着我。深夜,我坐在马努的电脑前,疯狂地用鼠标搜索着一个解决之道,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我浏览着一个又一个发布信息的网站。忽然,某张网页下方隐秘的小窗口吸引了我的注意:仅供十八岁以上成年人。分成两类:“卖的”和“不卖的”。本能驱使我选择第二类,仿佛要向别人证明什么。但房间里没人,只有我一个。诚实点儿吧,我不就是为了钱才上这个网站的吗?“就看一眼,满足一下好奇心。”我这么说服自己,其实心里很清楚已经越过了一条界线。在没有特殊保护的情况下,我点击了。(十八岁以上,废话!)在“关键词”一栏里,我填上了自己的学生身份和所在的城市。

  立刻跳出了全部征求人的名单,我得用鼠标滚动才能看到头。如此说来,就这么简单?我急切地扫过那些信息,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一些字眼反复出现:“年轻姑娘”“片刻柔情”“相遇”“寻找”。我也在寻找:找钱,而且要快。男人们欲盖弥彰,以“按摩”的名目加以掩饰。他们大多五十来岁,比我父亲的年纪还大。“爸爸,你要是知道……”和我父亲不同的是,他们有钱,有很多钱,而且似乎很乐意为了香艳的幻想而抛掷——这正是我有条件满足的服务。有些信息提到了酬劳,一般都是每小时好几百欧元。这是真的吗?这些数字在一秒钟内就诱发了我对金钱的占有欲。我想象自己破旧的钱包里已经装上了这笔钱,多么美妙的结果啊!还有些信息里提到了与他们做伴,共度几小时。这也算不了什么。当一个人真正缺钱时,漫长人生中的一个短暂下午,不算什么很大的代价吧。这也许就是我在寻找的解决之道,是我一直期待着的脱困方法:轻松安逸,而且速度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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