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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塔里的茶花女》(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2月11日15:02 来源:[法]劳拉·D著 时利和译

  可是很快,一个月都不到,事情就开始变味了。马努厌倦了每晚独自与电视为伴,开始整夜整夜出去玩,有时要凌晨才回来。起初我默认了这种事情的发生:我自己又是工作又是功课,实在没时间陪伴他。那时候我还觉得能够保持独立和自由,挺好的。但是没过多久,一个人的夜晚开始显得漫无止境。经常是我回家的时候,马努已经出门呼朋引伴去了。我可以判断他走了多久:有时候客厅的烟灰缸里会留下一小段燃着的大麻。他没有为我等待多少时间。我则被快速的生活节奏折磨着,没有勇气和精力等他回家,于是几乎每晚都独自入睡。我经常想坐在沙发上,把他剩下的大麻吸完,可我从来没这么做过。因为他可能会指责我,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样我就不能好好应付接下来的温习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马努在我眼里越来越尖刻,越来越吝啬。他所有的钱都用在出去玩和抽烟上。起初我无法接受现实,以为自己想错了。但事实摆在那里。马努无法接受这种简单的同租房客般的生活,而且每天都把他的不满表现给我看。我没办法对此置之不理,就像以前和父母同住时一样。

  更糟糕的是,我清晰地感到马努在嘲弄我。他不停地换着新衣,总是做着所有我不能办到的事。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鸿沟,并不仅仅是一条经济的鸿沟——尽管最初,问题的确起源于钱。我感到我俩每天都离彼此更远了一点儿,但我却无能为力。

  但是今天晚上,我们约好了要共进爱的晚餐。这事儿我已经嚷嚷一个星期了,因为我们迫切需要一个相处的契机。他答应了,甚至愿意亲自下厨,我只需坐享其成。我特意提前完成了本周的工作。为了让自己到家时好看些,上完课后,我照着地铁的玻璃补了一下妆。其实也就是描了一下眼线。

  然而一走到家门口,我就预感到有些不对劲。公寓太安静了,马努可能不在家。不,没必要骗自己,他就是不在家。我仔细观察了厨房,希望发现一些做饭的痕迹,好说服自己马努只是出门买面包去了。但是厨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做饭的先兆。我肚子咕咕叫,已经饿坏了。因为中午没钱买三明治,我就待在了图书馆温书。

  我坐在电视机前,哭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努始终没有回来。我试着温书,可是什么都记不住。我开着电视机,可是什么都看不进去。打电话给女伴?做什么呢?她们只会嘲笑我,说男人都一样,不值得依靠。马努不是那样的男人,马努深深地爱着我、关心着我。

  午夜将近,还是没有马努的身影。我很骄傲,不愿意打他手机,再说我手机里已经没钱了。我吸完了整包烟,又吸完了桌子上的卷烟叶。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对我?我还不够辛苦吗?才过了一个月,我就已经难以承受了。我从来没有感到不疲倦的时候,可我甚至从来没见到过我的钱—— 一转眼它就不属于我了。

  忽然传来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我还以为今晚见不到马努了呢。我飞快地用手背擦干眼泪:我不想就这样见到他,我的妆都花了。

  下一秒钟,马努出现在厨房里。我盯着他,他也用被大麻熏红的双眼看着我,然后,再自然不过地说:

  “今天怎么样?你不温书吗?”

  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爆炸了!他不可能是真的问我,他是在嘲弄我。

  “你说什么?你嘲笑我?你去哪儿了?你可知道,我等了你整整一晚上!我们今天不是要一起吃晚饭的吗?”

  我控制不住自己,大吼大叫起来。我太累了,话语不经思考就从嘴里冲出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股劲头。

  马努低下了头,他知道他伤害了我。

  “听我说劳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本来我在厨房里,我真的准备给你做饭来着。然后我打开冰箱,发现你什么都没买。这回不是该轮到你采购了吗?没错,轮到你了,可是你没买。”

  “就为了这个原因?就为了这你就决定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哭了一晚上?这算是你的惩罚吗?”

  “不,劳拉,不仅仅是买东西,是所有这些事情。我知道你没钱,可是我们说好了要分摊家用。而且我今天收到了煤气费账单,钱又增加了。”

  他直视着我,心平气和地对我说了这番话。我尽力想理解,可是不明白他怎么竟敢对我说这样的话。我难道做得还不够吗?每次一提到钱,我都觉得尴尬,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像上次一样,买东西的只能又是我,否则我们就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了。我受够了一次次妥协,我受够了你总是依赖我。所以我就出去散散心,见了两三个朋友……”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马努已经吝啬到了极点。为了房租,为了水电费,为了日用品,他都伸手向我要钱,差不多每个月要四百五十欧元。我的工资全给他都不够,只能用妈妈每个月塞给我的零花钱凑数。那实在没有多少,只是她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一点儿而已。为了省钱付房租,我已经一个月没有给手机充值了。除此以外,我每周在电话营销公司工作十五个小时,还要上二十个小时的课,再加上复习时间。马努呢,他根本不工作,他妈妈每个月给他付房租的钱都被拿来买大麻和衣服,甚至还加上我的钱。一句话,我可不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得了什么好处:我完全有权利和他一起共享这所公寓。

  可是,我是那么爱他,像一个疯子一样爱他。即使到了这时候,我都不恨他。他振振有词,令我无法辩驳。我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为了这副漂亮的面孔,我对充满了破坏性的严酷目光视而不见。

  最后,马努轻轻地把我拥进怀里,我接受了他的拥抱。这一刻一点儿都不悲怆动人,我在他的怀抱中感觉很好,这就够了。几分钟后他放开了我,用他黑色的大眼睛凝望着我,忽然说道:

  “听我说,我觉得为了避免将来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还是各自买东西算了。这样对大家都简单,而且我们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吵个不休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晚上这一幕难道还不够?他还想再给我们的感情重重一击吗?

  “你是说……”

  “是的,我觉得这样对我们更好。再说我们的时间很难凑在一起,基本上各吃各的,何况我们的喜好也不一样。”

  我始终沉默,可心中思绪万千。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不指望自己说服得了世界上最吝啬的守财奴。这样的小事都能让他耿耿于怀,足以说明他的本性是我难以改变的。他抠门得紧,而且被宠坏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势必如此。然而他还不明白自己让我承受了多少痛苦:我感到我们的关系在逐渐崩溃。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微笑,但我和他都感觉到,我们已回不到从前了。钱破坏了我们的感情,或许可以说,真正具有破坏力的是我们所处的不同的社会阶层,他最终还是受不了了。他妈妈就经常说我配不上他。

  第二天我上班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把食品柜里放罐头的地方腾出来留给了我。

  5.饥饿

  2006年10月26日

  妈妈把鸡递给我,担忧的目光不曾稍离我片刻,从开始吃饭她就一直注视着我。快到诸圣节了,我回到父母家待两三天,但还没决定要逗留多久。我们正在吃晚饭,爸爸一直沉默着,妹妹则不住嘴地说话。

  “这鸡味道不错吧,劳拉?”妈妈对我说。

  我知道她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用叉子牢牢叉住一大只鸡腿,另一只手也加进来帮忙,狼吞虎咽地消灭着。我实在饿坏了,一个人能顶四个。这顿饭是我这一个月来吃到的最丰盛的大餐。

  “嗯,真好吃。”我边吃边说。

  我妹妹一个人进行着餐桌上的对话,而我是唯一一个真正听她说的人。我知道自己的存在让爸爸尴尬。他本来话就不多,我在的时候,他便索性默不作声了。

  我们相处起来始终很困难,我们互相爱着对方,但这是默默的爱。爸爸非常重视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他二十岁时离开故乡西班牙,离开独裁和贫困,到法国来碰运气。他生长在一个家教严厉、非常看重传统的家庭。他延续了自己的父亲对待孩子的态度,对他的两个女儿(尤其对我)保持着天生的冷淡。我一直都接受了下来,因为这是他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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