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里的茶花女》(4)

　　我们开始上课了。每一分钟过去，我都在内心深处感谢上苍赐予我在此地上课的机会。为了供我上大学，妈妈毫不犹豫地支付了四百多欧元，她知道我的未来取决于此，而她也希望把最好的东西给她的孩子。我会努力学习的，我会成功的。

　　课全是用西班牙语上的。我爸爸是西班牙人，尽管他从来不曾用他的母语和我对话，我还是在爸爸故乡度假时学会了这门语言。

　　老师把一张本学年要读的书单给了我们。

　　“我对你们的要求很严格，如果你们想获得好成绩，必须把这些书认真读完，而且要记好笔记。”

　　我不住点头。会的，我会把它们全都读完的。我热爱读书，这不成问题！

　　“有一些书，图书馆里没有。我提出了购书申请，但始终没有到货。你们只能自己出钱购买了，或者相互借阅……”

　　这一点让我有点儿沮丧。原版书通常都很贵，至少得十五欧元。我希望能够买得起一到两本，再多就承受不起了。

　　我看了一眼书单，长长的一列名字让我恐慌。看到有十来本书需要自费，我禁不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迅速地把书单收进包里——我可不想整天都烦恼这个问题，接下去有的是时间考虑呢。

　　“另外，不能无故缺席。缺席三次以上就失去参加考试的资格。”

　　很清楚，很明白。通过与否，决定权在我手里，就看自己怎么表现了。

　　时间过得很快，我没有一秒钟感到在虚度；完全不同于我在中学里每五分钟就看一次手表的情形。第二节课是在阶梯教室，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阶梯教室。面对那么巨大的教室，我连呼吸都要停止了。我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很多人都在它面前停下脚步，用几秒钟时间才能适应它的面积。只有重修的学生才对此见怪不怪，匆匆忙忙地去找一个合适的座位。就像在注册时一样，他们是“老人”了，有权感到麻木。

　　我打量着教室，预感自己肯定会喜欢在这儿学习。我会像是柴草堆里的一根针，湮没在人海中无人辨识。老师才不会停下讲课容我考虑作业的事儿呢。大学提供一种服务：它提供课程，上不上随你。大学培养人的责任心，我只是无数个学子中的一个，但我必须选择承担或是不承担自己的责任。我喜欢这种氛围：它把大家都视作成年人。

　　我终于找到了大学和中学的断层。即便只过了一天，我也感觉到一切都将不同。高中最后一年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那样的折磨，我敢肯定在大学不会遇到。

　　高中最后一年，一位历史老师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我、责骂我。起因是他组织了一次突击小测验，我得了很低的分。这就给了他理由指责我“无能”，我淡漠地眨了眨眼回敬他。我完全可以忍受他的观点，这个老师以及他的想法对我来说无关痛痒：他一向都以对待小丫头的方式对待我。然而下一句话导致了戏剧性的变化。

　　“没什么要说的吗，劳拉？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看起来不容乐观啊。”

　　仅仅因为我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及格，他就至于如此大放厥词？！可是还没完。

　　“你应该承认，你很不专心，从来不好好上课。付出才会有收获，劳拉。我觉得你的父母很不负责任……”

　　听到“父母”这个词，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个男人怎么能仅凭一个不好的成绩就擅自评判我的家人？我立刻就变得不再是我了。同桌试图拉住我，但已经晚了，怒火流过我的血脉，在以审判者自居的老师再次开口以前，我一把掀翻了书桌，桌上的东西都落到了地上。我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激动过。我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奔出了教室。

　　第二天，我以自由考生的身份报名了高中会考。我已无法再忍受中学里幼稚的氛围，于是毅然离开了它。现在我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当初本该收起自己的骄傲。但在那个年纪，我还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父母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起初以为这不过是短暂的心理危机。但是一天又一天，看到我早上不再早起，收到我作为自由考生参加考试的确认信，他们了解了我的决心。然而他们还是每天一大早把我摇醒，让我去上学。我偏不去。妈妈求我重新去上课，她甚至哭了。

　　“你根本不懂！你会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求求你劳拉，学习太重要了，你不能这样，一冲动就彻底放弃！到时候高中会考怎么办？你会得零分的！不要就这样放弃，离考试可只有三个月了啊！”

　　我从来没有把作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告诉过父母。要不他们肯定会非常伤心。我只是摇摇头，重复说自己不会再回学校了。就是从那时起，爸爸不再跟我说话。我们本来话就少，而我又在两人之间添了一层隔膜：我让他深深地失望了。即使到了现在，当他想要靠近我，想拥我进怀说爱我——我能感觉得到——但是他又停住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三个月时间，我每天按照课程计划上的科目在家学习看书。妈妈瞒着爸爸偷偷帮我——爸爸从来没有而且也永远不会同意我的决定。七月，我的会考成绩评语是“较好”。那天我感到多么骄傲啊！打电话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时，她高兴得哭了。晚上爸爸没有说一个字，我们就在沉默中吃了晚饭：绝不可能有任何庆祝的表示，我知道。

　　今天我明白了，我的运气真的很不错。那真的是一种运气，还是被放大了的渴望和意愿呢？此时此刻，我坐在阶梯教室里，意识到同样的经历不会再发生了。老师一个人要面对那么多学生，他甚至记不住所有人的名字，又哪来的时间评价、指责我们呢？在这里，人人只为自己而学。

　　我还上了两节小课：翻译、语音。五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我的男朋友在那里等我。多么美好的一天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生活吗？我有一个爱我的男朋友，我们一起住在V城中心；我在学习，虽然钱不多，可是身体健康。夫复何求呢？

　　我挤进了人头攒动的地铁。今年我会成功的，我知道，我感觉得到，我想要。

　　4.日常

　　2006年10月4日

　　我上完课，精疲力竭地往家赶。星期三晚上的课要上到8点，然后还得坐三刻钟左右的地铁。前一天更累：工作结束就晚上9点了。在地铁上我想着马努，我等不及想要见到他。我想着他可能已经做好了小菜，摆好了餐桌，还点了几根蜡烛。

　　今天晚上，我们将在一起聊聊过去这一个月来的生活。对这一刻的到来，我心中感到担忧：我们彼此都有很多东西要讲，却都选择沉默。如今我俩越来越像同租的房客。我们只有晚上才能见面，而且我一回家就潦草地吃点儿东西，接着便要温书去了。

　　一开始马努不以为意，只不过有时噘一下嘴，然后对我说：

　　“去学习吧，你事情多嘛。”

　　他自己一向都是在电视机前消磨整个夜晚，基本不怎么应付学业。我最后拥吻他一下，悄悄地躲进房里去了。

　　马努属于那种极少见的人，天赋秉异，做事从不费工夫。我从来没见他真正用功过，可他却照样出类拔萃。有时候我真嫉妒他，嫉妒他聪明，嫉妒他凡事手到擒来。我就不行，常常得努力到深更半夜。

　　等看完电视，要睡觉的时候，马努会轻轻走进房间。这意味着我得让出房间，去厨房的塑料桌子上继续。我上床的时候，马努已经睡得很沉了。白天实在劳累到了极点，我一躺下来就能睡着。第二天一早，我会按照时间表，要么去学校，要么去打工。

　　直到现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例行程序仍然让我喜欢，因为这是和马努一起度过的。我在电话营销公司大概能挣四百欧元。我把他盼望已久的九月房租三百欧元交了出去，装作不知道他会在夜总会和朋友们一起把这些钱挥霍掉，尤其会用来大把地抽烟。房租交掉以后，我自己就没剩多少钱了，没办法娱乐，没办法逛商店，甚至也不能和朋友们出去玩。但是我不想错过和马努在一起的生活，我们的爱情太美好了，我从没有这样深深地爱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