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光纸上的招摇撞骗》(7)

　　伊莎贝拉酷爱运动。每天7点钟她就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去晨间慢跑，而且每天要打满两小时的网球才肯罢休。她选择了她认为治疗失恋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拒绝听我提及感情。每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背着干粮和水去跑步，然后去卡里勒鲁埃卡里勒鲁埃(Carry-le-Rouet)：法国南部海边小城。海边游泳，或者去班多尔班多尔(Bandol)：法国南部海边小城。附近滑水。高强度的运动果然让我重新振奋。不过我依然恨维克多，我乐此不疲地用陌生号码在半夜三更打去维克多父母家骚扰，就是想看看他接不接电话(以此来判断他身边是否有人)。如果听到他疲倦地回答“喂”，我就放心地挂上电话。如果听到的是语音信箱(断定他此刻正和新欢甜蜜)，我心中会重新燃起杀人复仇的冲动。只要听到“印度支那”印度支那(Indochine)：法国新浪潮乐队。唱“如果你还要我，请摘天上的星星给我。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就忍不住泪如泉涌。另一首强烈引起我共鸣的歌曲是帕特里克·费欧里帕特里克·费欧里(Patrick Fiori，1969-)：法国歌手。的悲伤情歌《我只要你回来》，歌词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奇怪的是，我为自己经历了人生道路上第一次伤心欲绝的悲痛甚至感到高兴。我把它视为人生的一次历练。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

　　在伊莎贝拉家待了十天，我又去了佩皮尼昂佩皮尼昂(Perpignan)：法国南部城市。的姨妈家。她和她丈夫对我关爱有加。我和他们一起玩拼词游戏，打优诺牌，游泳晒太阳，大嚼蜜汁牛轧糖，和邻居们玩滚球(我姨妈，骄傲地对大家介绍，我就是那位来自巴黎“当主编”的外甥女)。在这宁静祥和的气氛中，我努力说服自己不爱维克多，忘记这一切，开始新生活，停止孩子气的报复。我不再半夜打电话骚扰，除了有一两次实在没熬住。我想象着回巴黎以后一个人的生活和要做的事情：专心工作，多联络朋友，常去看戏，多参加派对……一切都很美好。我进行自我暗示疗法，可如果用测谎仪检测，您就会发现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掩饰我的内心。

　　第三章

　　就这样到了8月27日的早晨。此刻我正捧着一大杯咖啡，等着剧烈的头痛慢慢退去。失恋已经两个月的我，看起来是个脸色惨白、面容憔悴的可怜女人，一个只能把人生寄托于工作的悲惨女子。即便如此，我也搞砸了，因为我居然没能按时起床去上班。

　　当务之急是重振旗鼓。

　　在杂志社，我可没时间痛苦。我到那儿时(已是下午3点)，整个杂志社热火朝天。记者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到我办公室讲述他们的假期经历以及对下期杂志主题的建议。他们一个个从费拉角、雷岛或是圣·托佩斯度假归来，皮肤晒得黝黑，有些人甚至偷偷去做了肉毒杆菌、骨胶原之类的除皱美容手术。他们的着装，看似不修边幅，其实苦心经营。巴黎时尚魅力的极致在于过犹不及，讲究恰到好处。对于优雅和不羁比例的拿捏，需要经年累月的实战经验，犹如调鸡尾酒，调得好就是时尚先锋，调不好就粗鄙不堪。看看，伊莎贝拉·玛翰穿的那件白色短套衫，皱巴巴的衣服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整个儿就把她给毁了。如果你衣橱里的衣服都是两年前的款式，那你就得容忍自己与这个团体格格不入的样子。在杂志社，即使是简单的牛仔裤、高跟鞋搭配白衬衫，姑娘们也会在发梢别一枚简单的发卡，漫不经心中透着优雅从容。编辑部的姑娘们一个个就好像是《VOGUE服饰与美容》杂志“时尚潮流”版的模特。巴黎的杂志社一直以来都是摩登时尚的秀场，融合了高雅和从容、自信和不羁。类似《超级明星》在同一天内可能采访到妮可·基德曼妮可·基德曼(Nicole Kidman，1967-)：澳大利亚籍好莱坞女影星。、佛罗伦·帕格尼佛罗伦·帕格尼(Florent Pagny，1961-)：法国歌手及演员。、格温·史蒂芬妮格温·史蒂芬妮(Gwen Stefani，1969-)：美国歌星，No Doubt乐队的主唱。等诸多明星的杂志，记者们光鲜的衣着如同一口流利的英语一样必不可少。

　　负责电视真人秀版块的记者让-吉刚刚在我办公室上演了一出滑稽剧。他阴阳怪气地对我嚼了许多人的舌头。像所有或几乎所有其他圈内人一样，他不仅是个同性恋，喜欢背后嚼人口舌，而且说话阴险狠毒。他喜欢说些滑稽的事来逗我发笑(哄我开心的目的在于好让我对于他经常在编辑部会议上迟到的事情不予追究，我不是傻子，清楚他的良苦用心)。他才二十七岁，却已经被此行业深深毒害。两年前他刚到杂志社的时候，腼腆、谦虚、热情，每回采访都兴高采烈，回到杂志社的时候两眼放光。如今的他，傲慢无礼、麻木不仁，听说要出差去伦敦采访罗宾·威廉姆斯罗宾·威廉姆斯(Robin Williams，1951-)：美国知名喜剧演员。就开始唉声叹气。这就是所谓的“记者综合征”：几个月时间就可以让一个原本可爱的家伙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与此同时，他也获得了可以任意指责或者批评艺人的权力。艺人三年的辛苦付出，他用短短几行字就可以抨击得体无完肤，原因却可能只是由于他当时心情不爽或者正好头痛。

　　让-吉对我倾诉着他失恋的痛苦。他刚和某位知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分手。这位主持人以善于制造和女明星的绯闻而著称，事实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我之所以了解内情，是因为他也算是我的朋友，而且我知道他尤其喜欢勾引年轻男子。我曾经劝让-吉离他远点儿，他没听我的劝告。现在好了，被玩弄了感情跑到我这儿来哭诉。

　　“他邀请我到他勾禾德勾禾德(Gordes)：法国南部城市。的别墅里玩了三天，我离开以后，他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打给我，你能想象吗？我在他手机里留了十五次言。他却杳无音信。这家伙只是想上我，是吗？”

　　“我警告过你啊。”我机械地签着堆积如山的发票头也不抬地回答。

　　“可是这以后，我就再也硬不起来了，白兰洁，我的小弟弟就像雷尼尔三世雷尼尔三世(Prince Rainier Ⅲ，1923-2005)：摩纳哥王子，影星格蕾丝·凯利的丈夫。去世时降半旗一样一蹶不振。你认为会好起来吗？”

　　“你还年轻，当然有机会。可是让-吉，你别忘了，我可是你主编，没必要在这里听你大肆述说个人情感生活。”

　　“噢，亲爱的，你可不一样，”他水蛇一般扭到我办公桌前嗲声嗲气地发骚，“你的性格就像一只母老虎，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性感的女主编。我得利用这个机会，上哪儿也找不着第二个像你这样的了！”

　　“性感？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姑且把它认为是种恭维吧。好了，乖，别再叫我‘亲爱的’了！编辑部里就你一个人这样叫我，别人还以为我对你偏心呢。”

　　“我控制不住啊，”他谄媚地说，“我喜——欢你啊。你这么可爱……(犹豫几秒)……这么疯狂！”

　　他尖声强调了最后一个词，还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疯狂？”

　　我抬抬眉毛，好奇地想听下文。

　　“没错，你很疯狂，总让人惊喜连连……有时候，我会想，这到底是因为你对一切都毫不在乎呢，还是因为你是个天才……”

　　“行了行了……别提你的什么深刻思考了。你这么没事可做吗？”我模仿他嗲声嗲气的语调说，“我可能是‘疯狂’，但我还有工作要做。你走吧，快滚，否则我就用脚踢你屁股了！”

　　“用你莫罗·伯拉尼克莫罗·伯拉尼克(Manolo Blahnik)：意大利顶级女鞋品牌。的高跟鞋踢吗？我简直求之不得！哦，来吧！快来踢我的小屁股吧，求你了。”他边说边向我摇摆着屁股。

　　他假装开始解裤子的纽扣。

　　“感觉一定很不错……”

　　“你快给我滚，让-吉！”

　　“快来踢我啊，主人！”他模仿黑人女仆的声音乞求着，在我办公桌前搔首弄姿。

　　“让-吉，你让我没法专心工作了，别扭了！”

　　看他滑稽的样子，我大笑不止，取下一只高跟鞋砸向他，他边扭边喊：“还要，还要！对，就这样，就这样。”我忍不住又取下第二只，砸向他的屁股，还卷起手边唯一的一团纸，也就是我刚刚签好字的发票，朝他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