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光纸上的招摇撞骗》(5)

　　在此我要建议所有人，在人生当中至少要尝试一次只有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节。诚然，这么做挽回不了你前男友的心(反正也已经鱼死网破了)，可这快感绝不亚于在游园会上玩过山车。当我再次把头伸出窗外，维克多依然瞠目结舌地呆立在那里。他心里一定寻思着：这女人疯了，还好我已经把她给踹了。复仇计划大获成功，他从头到脚湿漉漉，每走一步，鞋子都发出“咕、咕”的声音。为了坚定他的分手信念，给他留下摧枯拉朽的不灭回忆，我冲回露台，发了疯似的拔起他悉心种植、精心呵护的花花草草(他肯定会后悔自己居然没有带走它们)，然后冲回窗户，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扔了下去，一边还气急败坏地冲他喊：“给你，替我把这些花草送给你亲爱的柏琳达！”来来回回我忙活了四回，他则趁此时间理清思路，清理车子。他的座椅、方向盘、挡风玻璃、车身，到处都撒满了我扔下去的植物和泥巴。最后一趟，我索性拔起曾经花巨资从特吕弗特吕弗(Truffaut)：园艺店。买回来的竹子扔了下去。他头上被砸到了一根，于是急忙跑到门廊躲避紧随其后的半打竹子。这时候的他满头是土，白裤子变成了美国突击部队进军伊拉克时候的迷彩服。年轻情侣吵架向来都是一场闹剧，惹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维克多终于忍无可忍，冲着某一神情快活的年轻小伙发起了飙：

　　“看够没？看够没？你还要看多久，白痴！”

　　那家伙回答道：

　　“嘿，你被你女人赶出来，可不关我的事！这小妮子，真是性格火爆啊！”

　　“死胖子，如果你喜欢这一型的，趁热打铁。这女人，谁要给谁！我可是说真的！”

　　他恶狠狠地抬头冲我喊道：“谁要给谁！”咬牙切齿，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面如死灰。如果此刻他手里握着枪，一定会开枪把我打死。

　　行人越聚越多。他不禁恼羞成怒，对着围观的人群开始大肆发飙。

　　“来啊，女士们，先生们！清仓大甩卖了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看看三楼刚刚被甩的这个疯女人，谁要给谁啊！！她的确有点儿姿色，对吧！不过，床上功夫实在不怎么样！我可是事先友情提醒了啊，实在很一般！”

　　“你可不是每一回都这么说！”我不客气地回敬。

　　“因为我现在找到更好的了，有比较才知道啊。我差点儿快忘了爽是什么滋味了……”

　　“那女人还真是好运气，喜欢迷你小鸡鸡！”我不甘示弱。

　　“迷你小鸡鸡？你是说我的吗？”他怒不可遏。

　　他居然解开裤子纽扣，众目睽睽之下拉下了他的短裤，还故意凑近围观的女士。

　　“迷你小鸡鸡，女士们，先生们，好好瞅瞅，这能称之为迷你吗？你们来评评理。”

　　“那全是伟哥的功劳！”我大声喊道，“别听他胡说！这会儿他正勃起呢！”

　　“只有当你享受我的小鸡鸡时，你才会乖乖闭嘴，是吗？”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难道我当真把他逼上了绝路？他以前从来不说粗口，这会儿却已经歇斯底里开始滔滔不绝。我真不知道这闹剧将如何收场！

　　“啊哈！”他以为自己扳回了一局，沾沾自喜，“啊，该女士现在终于想起来了？那就再好不过了，否则我完全有能力让她的记忆更加鲜活……”

　　“我现在肯定是在做梦！”

　　“不，你没有在做梦！我的小鸡鸡还有我，在此和您告别过了。”他最后终于吼了一句，“我们各走各的路，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他弄出车里的花草和泥土，抹掉驾驶座上面的水，坐进了驾驶位。他的样子相当狼狈，灰头土脸，头发湿答答紧贴在脸上。我望着他绝尘而去，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我的脸颊、脖子一直流下，浸湿了我的内衣。这一回，他的确可以理直气壮地走了。经历了这可怕的分手片段，毫无疑问他会把我的名字从记忆当中抹去。他走得毅然决然，头都没抬。而我却一直凝视着他的背影，如同索菲亚·科波拉索菲亚·科波拉(Sofia Coppola，1971-)：美国导演兼演员。《绝代艳后》(Marie Antoinette)为其代表作。执导的电影《绝代艳后》里的玛丽皇后一样，倚着铁栏杆望着心爱的人渐行渐远。我完全没有料到会以这样的悲剧结尾，忍不住缩成一团号啕大哭，泪水像没关好的水龙头一样一泻千里。其间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目睹了刚才分手一幕的某位女士轻声温柔地对我说：“勇敢点儿，小姐，爱情是残忍的……哭吧，哭吧……他可能还会回来的……”我没有抬头，呜咽着回答：“不可能，我太没用了……”那声音继续温柔地说：“对于我们爱的人，我们表白得太少……如果你还爱他，就告诉他你爱他……可能还不算太晚……再见。”

　　当我再站起来的时候，街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回到露台。维克多刚才握过的伏特加杯子依然躺在柚木地板上。我蜷缩在半小时前他坐过的躺椅上一动不动呆坐了两小时，心如刀绞。夜幕降临，我丝毫意识不到。面对如此巨大的打击，显然，我的大脑需要一段时间反应。等我最终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拿起慕拉诺慕拉诺(Murano)：威尼斯附近的小岛，所产玻璃制品全球闻名。高脚杯重重摔在了墙上，吞了两片安眠药，倒在了床上。

　　第二章

　　自从生命中的男人弃我而去，我就萎靡不振，形容枯槁，整日游走于可卡因与安定之间，前者让我兴奋，后者使我安静。当时正值7月初，我的生活，却比尚-路易·穆哈尚-路易·穆哈(Jean-Louis Murat，1952-)：法国歌手。的歌曲还悲伤绝望。我的假期，比足球赞助商的脑袋还要空虚。在杂志社，我心不在焉地处理着日常事务。说“处理”，我还真是抬举了自己，在《超级明星》杂志社，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只有我除外。除了负责杂志封面、挑选照片、撰写封面标题之外，我基本无事可做。杂志上的文章我从不过目(除非我无聊透顶或者被逼无奈)，我从来不作长远规划，那些商业方案被我通通扔进垃圾桶，我既不参与讨论文章的选材角度，也不考虑是否要更新形式，连记者们要去度假也无需我亲笔签名。当我要屈尊出席某个会议，我会带上我的手机和奔迈掌上电脑，要么给我朋友发短信，要么玩俄罗斯方块……整个编辑部对我的行为方式都心知肚明。虽然人人都知道行业内部腐败，可是就像美国安然公司的丑闻一样，没人敢跳出来说什么。大家彼此彼此，揪出一个会牵连一大帮，索性缄口不语，相安无事。杂志销量火爆，即使没人知道其畅销的原因，却清楚明白我的地位不容小觑。《超级明星》杂志如日中天、万人瞩目的光芒庇护着我，我得以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却安然无恙。

　　我也曾怀疑好日子长久不了，迟早会天下大乱。我总把自己的事情压给手下人做，那些受够了我的家伙迟早会揭竿而起(估计他们会选择在《超级明星》杂志销量下滑的时候，因为某些家伙就喜欢火上浇油)。一旦东窗事发，估计整个出版社上上下下都会炸开锅。类似我这种招摇撞骗的混饭行径何以能嚣张这么久？出版社内部肯定会进行彻底盘查。甚至可能会让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前来审核账目。整套运作体系会被质疑，监控措施会立即实施，以避免此类事件复发。公司老总将对媒体郑重声明，言辞恳切地请求大家原谅，甚至引咎辞职。这在舆论界将引起轩然大波。至于我，这些动荡纷争都与我无关。此刻的我已经带着一大笔钱(离职津贴、工资储蓄和我的“黄金降落伞”黄金降落伞是按照聘用合同中公司控制权变动条款对高层管理人员进行补偿的规定。在目标公司被收购的情况下，公司高层管理人员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离开公司，都可以得到一笔巨额安置补偿费用。)隐遁巴哈马。而后，我将撰写我的回忆录，其销量将达上百万册。会有电影导演想把我的故事拍成电影，并且邀请斯嘉丽·约翰逊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on，1984-)：美国好莱坞炙手可热的明星。在剧中诠释我的角色。因为我不喜欢其他人来饰演，即使是希拉里·斯万克希拉里·斯万克(Hilary Swank，1974-)：美国影星。也不行。这将会是个伤风败俗的故事，和其他所有的故事一样。

　　斯嘉丽·约翰逊还没等来，我却刚刚被人甩了，怎一个“惨”字了得。幸好，今年初夏，明星们没怎么闹腾。一般的那些八卦新闻，几周前都已经整理好。只有小甜甜布兰妮布兰妮(Britney Jean Spears，1981-)：美国歌手。夫妇分手的消息，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这个负面新闻不断、满脸长痘的女明星，吸引了无数人物杂志竞相追踪报道(对于人物杂志，明星指甲缺了个口或者换了新发型之类的新闻，其重要程度无异于伊朗的最新危机、俄罗斯间谍的中毒、全球饥饿问题或者无家可归人员的安置问题)。现在的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依赖我的副主编们。我消沉低落的心情躲不过他们犀利的眼睛，况且妆化得再浓也掩饰不了脸上的泪痕。以至于我一天到晚戴着墨镜，用单音节词回答所有问题。同事们见了我都尽量微笑，一团和气，进我办公室前总要先踌躇讨论一番。吃了太多安定的我头昏脑涨，有时甚至搞不清我目前正担任主编的这份杂志的名称。显然，我也不审批任何文章。记者们索性自己把放在我桌上需要审阅的稿件直接扔进垃圾桶。我整个人完全不在工作状态，即使文章里写着“懦夫狗屎”“贱货骚包”之类的话，我也根本觉察不到。不过，尽管我压根儿不看杂志样本，我还是照样在清样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