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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光纸上的招摇撞骗》(2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13日14: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法］卡特琳娜·兰贝尔著 龚一芳译接下来的时间可以稍稍喘口气。我先是发了些邮件，修了修指甲，在洗手间补了个妆，囫囵吞枣签完了那堆快要塌下来的信件以及公函，接着重回洗手间补妆，打电话去“漂亮朋友”SPA馆订了个印度草药按摩，特别指定要来自西藏的顶级按摩师僧藤。我认为她是全巴黎最好的按摩师。你们可别到处宣扬，否则预订她的人多了就得等。我接受了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新闻发布会的邀请，同意参加在某周五早上举行的高田贤三非公开特卖会，正好可以逃掉那天的编辑部研讨会(三折，谁能抵挡诱惑)，拒绝参加国际新闻日，因为所有这些讨论以及争辩，只会搅得我更加心烦意乱。接着，我准备着手收拾我的办公桌。桌子上的杂志和报纸堆积如山，等我过目的文件由助理根据轻重缓急在每个上面都贴了标签。快满溢出来的文件盒里装满了公函、报告，以及来自总经理部或财务部的传真，上面全写着：紧急文件，请尽快回复，机密……信件夹里塞满了新闻稿、书信、公告……显然，我一眼也没瞥。有些文件三周前就搁在这儿了，我估计这些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所以说，再紧急也是相对的。
我实在提不起勇气。从哪儿下手呢？尤其像我这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怎么定义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呢？我试着拿出一个文件夹，上面用红色粗笔写着“预算开支”。里面有图表、数字、各种比率……还有一份叫做“财政管理”的文件(法语又称之为财会)，里面是明年编辑部经费预算报告，等待我的审阅和批复。我厌恶地把它合上了。太可怕了！真得给这玩意儿批复吗？自从我来到《超级明星》，就从来没审批过任何紧急的或不紧急的预算报告。财务部很清楚我不会给任何回复，所以纯粹只是走个形式。看这些废纸只会让我精神更加紧张，况且我目前烦恼一大堆。短暂思考过后，我决定用最方便快捷的方式来整理，当然也是我最喜欢的方式。只见我把垃圾桶拉到桌旁，镇静自若且毫无保留地把文件一股脑儿全推了下去，绝对一份不留。我对自己说：重要的东西反正迟早会再出现，如果不再出现，就说明它不够重要！
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堆潜在的烦恼给清除了，我顿时觉得倍感轻松，得意洋洋地回洗手间补了个妆。接着，我又无所事事地看了一眼表。终于算是来了个好消息，下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除了我，编辑部其他人似乎都忙得不可开交，因此我打算给自己泡一杯绿茶。还没来得及把烧水壶插上电，负责电视版块的记者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我的办公室。她六神无主，泪眼婆娑。
“白兰洁，我能和你谈谈吗？事情很紧急。”
这姑娘名叫约瑟琳娜，给女儿取这名字的父母真够可恨的，简直让人有索赔的冲动，都懒得去参加他们的葬礼。
她心急火燎地解释：“事情是这样的，主持人赛瑞峰·蒙坦蒂对我上周写的关于他和他老婆瓦丽的那篇文章很生气。你看过这篇文章吗？呃，我是想说，该怎么办？”
是的，我看过……破天荒头一回，我正好看过这篇文章。这个约瑟琳娜绝对一点儿也不温柔，她文笔犀利，辛辣利落。在那篇文章里，她以诙谐幽默的讽刺语调调侃了这对明星夫妻，说了几句尖酸刻薄的话，曝光了他们的一些怪癖、糗事以及任性举止。绝对没有过激言辞，只不过语气嘲讽。如果说电视能让人发疯，她的诙谐调侃、辛辣讽刺绝对能让人抓狂。导致那位主持人气急败坏地打电话给她，破口大骂，威胁说要请他的律师要求解释权(如果他觉得有趣，尽可以浪费他的钱！我们没什么好怕的，文章既没造谣中伤，也没侵犯私生活，是他自己一直相当高调)。可怜的约瑟琳娜却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招架。
“听着，这好办，你再写一篇文章就行了！”我漫不经心地说。
“你的意思是让我写篇讨好的文章安抚他？”
“当然不是。你想想……你再写一篇文章，把故事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事情起因、他的威胁、恶语相加。这可是个绝佳话题。电视观众和读者们根本不知道有些明星的行为举止就像流氓。他们以为明星们个个都是十全十美的，这都是媒体杂志惹的祸，因为全都是正面报道，一直在说好话，用遮羞布把他们的卑劣行径盖了起来蒙蔽读者。导致现在只要说一句他们的坏话，这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就跳出来抗议。他们也不想想，其实早该给我们立一堆仁慈牌坊啦。好了，现在去写吧，把一切都记录下来！让读者们了解了解真相。”
“噢，天哪。”她吓了一大跳，说，“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可是在法国电视一台工作的。”
“这和法国电视一台完全没有关系。我向你保证，电视台绝对不会出来插一脚。这是他个人态度的问题。你以为艾蒂安·姆杰特艾蒂安·姆杰特(tienne Mougeotte，1940-)：曾任法国电视一台台长，2007年6月离任。现任《费加罗》杂志的主编。整天对着这群狂妄自大的家伙还没受够吗？相反，他很高兴有人出来灭灭他们的威风，这样就不用劳烦他亲自出马了。去吧，别怕。我敢打赌，他，或者其他任何人，谁也不敢再打电话过来骂你了。”
她看样子犹豫不决。骨子里，她是个心肠不错的女孩(我猜，所有叫约瑟琳娜的女孩都很善良)。她不喜欢把事情搞复杂，和其他大多数记者一样，她害怕和明星们翻脸。她宁愿被人瞧不起，也希望继续被邀参加众星云集的晚会，和明星们假装熟络，以为自己是他们的朋友。可怜的姑娘，她一点儿也不懂。名人们只会尊重那些不把他们当回事的人。对于围着他们奴颜婢膝、阿谀奉承的家伙，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除非是令他们害怕的人。他们把新闻人踩在脚下，却整天幻想着自己的照片能刊登在《解放报》《解放报》(Libération)：法国全国发行的第二大日报。最后一页的惯例是刊登一位名人的照片。的最后一页或者有关自己的报道能出现在《摇滚怪客》《摇滚怪客》(Les Inrockuptibles)：法国著名的音乐文化周刊。的某一期中。因此他们自视甚高。然而，要是您向他们发射了飞毛腿导弹，即使他们当时疼得嗷嗷叫，我保证，下次再见您的时候，他们会彬彬有礼地对您打招呼。约瑟琳娜小时候肯定幻想过当歌星或影星，直到今天她还抱有当电视主持人的幻想。如果她和电视圈内的某位大人物翻脸了，就相当于少了个机会……我想读懂她那点儿小算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我不想得罪所有的约瑟琳娜(何必到处树敌呢？她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会读到这本书，如果花十七欧元只是为了买气受，她们可不愿意)，“约瑟琳娜”们的想法，基本很好猜。
比方说这位，我预感到她会请求更多的时间考虑。
“我再考虑一下。”她轻声说。(猜对了！)
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回答：
“随你便。你自己决定是否要得到别人的尊重。你想想，蒙坦蒂敢对《解放报》最后一页的编辑用这种语气说话吗？”
白费力气。她完全一副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模样，我觉得她脑子短路了。
“可是他说他要打电话请律师要求解释权。”她忐忑不安地说，“我们该怎么办？”
果然，她根本没领会我刚才说的那番话。
“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就这篇文章，他要求不了什么解释权。他的律师肯定已经和他说过了，正因为如此，他才那么生气啊。再说了，如果他愿意浪费钱打官司，就让他去折腾。到头来，他什么都捞不到。你懂吗？”
她没吭声。我不甘心，提高了分贝继续说道：
“约瑟琳娜！你到底听到没有？还在想什么？”
“嗯，哦……”
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我决定放弃。约瑟琳娜与法奇那法奇那(Orangina)：法国苏打水品牌。正好相反：我越摇，气泡越沉淀。别指望出现奇迹。
“好吧，听着，随你便。我提供给你这个机会，可以利用杂志来自卫。你自己决定。不过，他或是其他人下次再来找碴儿，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尊严，约瑟琳娜！至关重要啊，尊严。”
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谈话算是告一段落。我没接，怕又是什么烦心事。约瑟琳娜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我猜这事儿会让她整晚坐立不安。突然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问题，是一个古往今来的科学都未曾涉猎过的问题：那些约瑟琳娜们，到底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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