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光纸上的招摇撞骗》(3)

　　赤裸着上半身站在玄关、头昏脑涨的我，拿起手机用尽量清晰的声音拨通了助理的电话：“您好，玛丽-芳索，是我，白兰洁……您还好吧？那就好，那就好……听我说，我发现……什么？(……)没错，是的，谢谢，假期我过得很好，非常不错……您呢？(……)那就好，那就好。(……)刚才我说到……什么？我是不是精力充沛？当然啦！度假三周回来，能不精力充沛吗？简直是充沛极了……哈哈哈！噢……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啊，对了，我发现我完全忘记通知您今早我要和一位制片人在鲁特西亚酒店吃早餐的事了……是电影制片人，没错……所以您不用担心我没准时到办公室……什么？(……)您没有担心？……您已经习惯了……嗯……是的，是的……好吧，那待会儿见……”

　　我迅速挂了电话。长期以来我编过无数蹩脚的理由，助理她也不是傻瓜。不过我无所谓。解决了迟到问题，心情略微放松，我打算先给自己来杯咖啡，因为只有咖啡才能使我神清气爽。经过走廊，我启动了自动升降百叶窗。百叶窗缓缓上升，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露出了覆盖庭院的高大柚木及自动浇灌系统。我拖着脚步到卧室套了件T恤，然后穿过起居室、餐厅、会客室来到厨房。属于我的这套复式公寓地处巴黎正中心。此时此刻，对我而言，这巨大的二百八十平方米，只会突显我的形单影只。

　　咖啡让我逐渐清醒过来，几周来发生的事情缓缓在记忆中复苏：维克多在初夏时节弃我而去，喜欢上了一个比我老而且比我丑的姑娘。这比他与某个比我年轻漂亮的小妞相好更让我气愤。而且，我压根儿想不到他居然能对我做出这种事，居然能把我们四年的共同生活轻描淡写地付之一炬。那是7月初的某个夜晚，当时我们正在露台上品尝鲜美的鱼子酱。我慵懒地躺在一条长椅上，手握香槟，兴致勃勃计划着即将到来的假期，一边回着手机短信，一边还思索着明晚出席某个知名服装设计师新工作室落成典礼时该穿什么礼服。维克多最受不了我可以一心多用，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突然，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打断了我：

　　“白兰洁，今年我们不能一起去度假了。我遇到了一个姑娘。我会搬回我自己的公寓。我不知道接下来和她会怎么发展，我只知道一点：我无法继续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

　　惊愕过度的我打翻了酒杯，半杯瑞纳特香槟洒在了我的札第格·伏尔泰札第格·伏尔泰(Zadig & Voltaire)：简称ZV，法国时装品牌。套装上，还溅湿了价值七百五十欧元的巴黎世家巴黎世家(Balenciaga)：法国时装品牌。高跟鞋。要在平时，我肯定会大声尖叫，不过在当时的场景下，我只是停下了手中正在发送的短信，把思绪从衣橱那边拉回来，狼狈地挺直了腰……

　　“你说什么？如果你是在说笑话，维克多，这可一点儿也不好笑。”

　　可惜，这不是个笑话！他的表情无比坚定。我哪里还顾得上被香槟弄湿了的衣服，维克多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个湿透。我苦苦哀求他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无论如何等到一起度假结束后再作考虑，可是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离开，要与我之外的另一个女人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一开始他拒绝告诉我那女人的名字。我威胁他，如果他不马上告诉我是谁抢了我的男人，一旦等我自己知道了，一定先去毁了她的容(他知道我有办法，肯定瞒不了太久)。在我炮轰似的盘查逼问下，他终于说出了那人的名字，前提是我不能伤害人家。

　　“其实，那人你也认识。就是柏琳达，在‘卡斯托尔与波吕克斯’餐馆打工的那个服务员，甘康普瓦大街上我朋友安东尼开的那家餐馆。”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恢复神志，从我混乱的记忆中历数了所有女人的脸庞。

　　“柏琳达，柯泽克·柏琳达？”

　　通过这个名字带给我的记忆我勉强拼凑出一张脸。不过是某个东欧移民过来的打工女孩——您知道我的言下之意——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首先，敢叫柏琳达，就说明她有胆量。”我像是打翻了的醋坛子，“等等！别和我说你指的是那个头发开叉、笑起来像母夜叉、浑身体臭的黄头发女人！”

　　他白白眼，反驳道：

　　“她笑起来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比较外向。至于她的体臭，我不想多说什么，没必要深入这个话题。”他咧嘴苦笑。

　　“真体贴……我一直试图屏蔽你说的那个关于休假军人的黄色笑话，不过和她在一起，亲爱的，你可以尽情享受了！”

　　“白兰洁，求你别说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婊子。去年冬天我们俩经常去“卡斯托尔与波吕克斯”餐馆吃晚饭。安东尼是维克多的老友。那地方原来是个造纸厂，他用了大量的玻璃和钢把那地方改造成了一个未来主义风格的餐馆，而且还不惜重金挖了一个因电视真人秀而一举成名的大厨。餐馆因此得到了巴黎各大美食及时尚杂志的大力吹捧，食客蜂拥而至。为了给安东尼面子，我经常陪同某些当红演员和主持人去那边吃午餐。一想到这儿，我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至极！根本就像是摇着尾巴去讨好伪君子。这家伙显然早就知道这事儿。他给我们介绍柏琳达的时候说她就是他的左右手。我从来没正眼瞧过这个女人，只觉得她虚假的热情和其他任何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不同。您肯定和我一样深有同感：有些女孩想变成其他样子，但即便再努力，麻雀也不可能变成凤凰！这听起来很不公平，可事实如此。即使给她从头到脚穿上普拉达普拉达(Prada)：意大利著名时装品牌。也是白搭，气质是天生的。我把这称之为“可怜女孩无法逃脱的悲惨宿命”。打比方说：即使范妮·阿尔当范妮·阿尔当(Fanny Ardant，1949-)：法国历史上伟大的演技派女影星之一。头顶拖把、手拿马桶刷，她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圣洁高贵。可是即使柯妮·拉芙柯妮·拉芙(Courtney Love，1964-)：美国摇滚女歌星及演员，生活放纵，负面新闻较多。身穿芬迪芬迪(Fendi)：意大利著名时装品牌。的衣服，脚踏克洛伊克洛伊(Chloé)：法国著名时装品牌。的鞋子，浑身戴满布契拉提布契拉提(Buccellati)：意大利珠宝品牌。的珠宝，看起来还是……您明白我的意思吗？就像我奶奶说的，想做好菜，没材料你也使不上劲。

　　总之，那个柏琳达基本属于柯妮的档次。我这么说可不是因为怨恨或者嫉妒，当然不是！

　　我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杀人冲动，不过我极力克制自己。之前维克多就一直害怕我发飙和任性。

　　“这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开始多久了？”我强压怒火。

　　“这不重要。这不是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不是吗？”

　　“这当然重要！”我掩饰不住怒火，“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半夜三更要去健身房。还有复活节的那个周末，你所谓的陪同日本客人，居然陪了整整四天四夜。我还真是天真！”

　　“你是太自我！你只关心你自己。要骗你根本不难，因为你对我完全不闻不问。”

　　“那你说，你们在一起到底多久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两个半月……”

　　“我的天哪，才短短的两个半月，你就准备抛开一切跑去和她生活？你大可在外面偷偷撒野，干吗非要搞得家里鸡犬不宁……”

　　他试图打断我，可我像开了闸的水流一样滔滔不绝，他只好放弃抵抗，身子嵌在椅子里等待我平静下来。

　　望着他和他说话时，我发觉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迷人。那晚他穿了一件杜嘉班纳杜嘉班纳(Dolce & Gabbana)：意大利著名时装品牌。黑色细条纹衬衫，配白色仔裤，脚上穿了一双白色托德斯托德斯(Todds)：意大利时尚品牌。鞋。他的肌肤被晒成古铜色，指甲经过了精心修剪，人似乎比以前瘦了一些，头发一股脑儿梳在脑后，很有萨米·弗雷萨米·弗雷(Sami Frey，1937-)：法国男演员，主要影片有《逃之夭夭》《豪情玫瑰》等。年轻时候的风范，只不过他的眼睛是迷人的蓝色。毫无疑问，他沐浴在爱河当中……可惜爱人不是我。

　　“的确！”我绝望地说道，“每个人都会有红杏出墙的时候。我就是不明白你何必非得告诉我，你完全可以瞒着我偷偷在外面乱搞。”

　　“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正在和你解释我为什么要离开你，白兰洁！我们总不至于要从头开始再解释一遍。”

　　“可我不想失去你，亲爱的！我爱你！依赖你！我的确有很多缺点，我可以改。我发誓我会努力改。你看，我已经原谅你了。你把那个婊子忘了，我们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