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光纸上的招摇撞骗》(16)

　　不过这一次，在我看来，两位新闻专员和这位制作人的坚持理由充分。不可否认，这个满脸粉刺的丑姑娘风头正劲。于是两位专员提出了一个可能令双方都满意的方案。因为他们二位同时负责另一位大牌明星，那位大牌明星几周后即将推出新专辑，并举行巡回演唱会。如果我同意让那位年轻歌手上杂志封面，作为交换，我可以独家报道那位大牌偶像在洛杉矶演唱会的彩排情况。这种私底下的交易在业内司空见惯。如果唱片公司愿意提供杂志社某大牌明星的独家采访权，作为交换，杂志社也得为它旗下一些不知名的艺人作宣传。这次情况正好相反，制作人极力想把他的小麻雀变成金凤凰，作为补偿，承诺给我一个独家大新闻。不过我不太相信这个承诺，因为我知道那位大明星与《巴黎竞赛周刊》《巴黎竞赛周刊》(Paris Match)：法国杂志。也有交易。

　　回到杂志社，我迅速召集了负责音乐版块的副主编和记者，想宣布我的决定。出乎我意料的是，居然全体赞成。这个满脸长痘的小姑娘，其专辑销售量居然位列法国民意调查所唱片销售排行榜的前十。所以杂志销量也会有一定的保证，风险不算太大。讨论了约摸一刻钟，大家一致同意让她上封面。

　　那位制作人对于我们的决定非常高兴，特地邀请我到美仑奴酒店喝一杯。我差点儿就接受了，那人除了黑眼圈，长得还挺不错。估计他想追我。因为这明显超出了工作范畴。那维克多算什么？当时我还没和他分手。这只不过是个邀请，可我却因为自己想玩火的想法感到惭愧。四年当中，我从未背叛过维克多。如果接受邀请，那我就是引火烧身。事实上，当时的我没觉得忠诚有那么重要。我从来不乱翻温柔可爱的前男友的东西，从不偷看他的行程安排，尽管现在看来，我当初很应该那么做。在我眼中，“忠诚”这个概念只是针对那些没得选择、没有时间、不喜欢做爱的家伙而设。我曾经恶毒地想了一个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弹性的忠诚。大致内容如下：忠诚是一个野心，是每对伴侣都幻想达到的理想境界；我们为了维持忠诚，竭尽全力，可惜道阻且长。“差一点儿”并不意味着失败，只不过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没成功”(两者有细微区别)。我的理论可以总结为：我们应该把伴侣放在首位。我们应该不惜任何代价，不让伴侣起疑心，以免对方因为我们的一时冲动而痛苦不堪。所以即使我可能红杏出墙，维克多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宝贝儿、我亲爱的、我的至爱……那些从不出轨的家伙赶紧来对我扔避孕套吧！

　　当时我对自己的新理论感到非常自豪，甚至想把它提交给法国工业产权局。可是后来，我发现身边所有人都在身体力行这种弹性的忠诚，所有人和所有人都上过床。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自以为是瞎诌什么理论了。那是白费力气浪费脑细胞，可惜了我的脑细胞，本来可用的就少。这让我想起了萨沙·吉特里萨沙·吉特里(Sacha Guitry，1885-1957)：法国著名电影导演、剧作家、演员。写过的一段台词，那是某个女人和她老公的对白：“你对我忠诚吗，我的朋友？”“经常，夫人，很经常……”

　　原来，我的理论由来已久。

　　最后，我并没有把理论付诸实践。原因很简单，那位制作人邀请我的当晚，我有其他更好的安排。我含糊地告诉他我会回电，接着转开了话题，我对维克多保持了忠诚。老实说，我并不是因为怕自己有负罪感、罪恶感之类的原因才坚持住，不是。我之所以没有赴约，只是觉得和他缺乏共同语言。我的脑袋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大多数时候，一个还未成型，另一个想法已经接踵而至。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也有实用的地方。例如，这能让我潇洒地忘记烦恼，忘记有那么多人对我恨之入骨，就像一个畅通无阻的水槽，能把烦恼与忧愁迅速排空。有时候，我会很困惑：我这么无忧无虑是由于我太傻，还是由于我太聪明，才会大智若愚？正因如此，我从未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因为这个问题总在我脑子里稍纵即逝。等我意识到，它早就一闪而过了)。就像我们不可能记住圣奥诺雷大街上所有时装小店的开门日期，也不可能成为斯宾诺莎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1632-1677)：荷兰著名哲学家，人格高尚，性情温厚可亲。，不是吗？总之，我的私生活也一样，我不可能从一而终。

　　封面照片的拍摄工作定在与制作人会面后的周三。我们和经纪人事先选好了拍摄需要的服装，到时候小姑娘自己会带着发型师与化妆师一起过来。拍摄工作定在编辑部楼上的摄影棚进行。经纪人对我说，年轻的小歌星没什么明星架子，腼腆；虽然肤质比较糟糕，但非常配合，因为她很高兴自己能上《超级明星》杂志的封面(似乎她的父母常年订阅我们杂志)。她的名字叫叶琳娜。她的简历中写道，当初她爸爸为了纪念某位东方女皇而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可怜的家伙，现在他女儿成了名人，他得想个好理由来解释当初为何取了这么个俗气的名字。

　　算上化妆和换衣服的时间，拍摄工作预计花费四个小时。那天，我上楼到摄影棚想和大家打个招呼。原本以为进去的时候，拍摄会如火如荼地进行，可迎面而来的却是摄影师的一张臭脸。事情没有按原计划顺利开展，拍摄根本还没开始。臃肿的叶琳娜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无论穿什么，看起来都像米其林大轮胎，或是搁浅在沙滩上的抹香鲸。当我走过去打招呼时，她向我伸过来一只软绵绵、黏糊糊的手。满脸的粉刺暴露出她稚气未脱的年纪，而且对糖果有着变态的迷恋。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肥嘟嘟的手不断地伸向摆在她面前的一大盘棉花糖。虽然事先有人提醒过我，说她的皮肤不好，可居然差到这种地步！这个丑八怪以后挣了钱应该好好保养一下她的皮肤。不过她似乎不讲究这个，曾对媒体大肆宣扬要挑战传统的美丽标准，坚持不减肥。我怀疑她如此高调地宣扬这套理论，是为了给自己的懒惰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灯光下，她的腋下模模糊糊地露出黑糊糊的一片，外加那熏人的体臭，估计能熏死一堆耗子。

　　两位新闻专员正在一旁歇斯底里、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大伙儿接近崩溃的边缘。摄影师已忍无可忍，战事似乎一触即发。服装师、化妆师，整个拍摄团队都被这头“抹香鲸”的臭脾气折磨得没办法，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我把摄影师叫到一边，想听听怎么回事。

　　“我只想让她挪挪屁股，对准镜头。她却一动不动，把一干人等晾了两个小时，没人敢说她一句话。你赶紧想想办法，求你了。”

　　“知道了，我来搞定她。”我保证道，“我会给她点儿颜色瞧瞧。相信我，我不会让她继续污染空气！”

　　回到摄影棚，我把所有人支开，关上门，拿了个搁脚凳坐到她跟前，表情严肃地拿走她面前的棉花糖，准备开始审讯。她目光呆滞、不明就里地盯着我。我真不明白这块烂木头怎么就成了万众瞩目的歌坛奇才！艺人们一旦有了点儿小名气，就颐指气使，再也没人敢说他们一句。如同对待易碎的鸡蛋，大伙儿对他们毕恭毕敬，满足他们所有的无理取闹。然而，就在六个月前，叶琳娜还住在郊区简陋的阁楼里，我肯定她还没忘记那艰苦的生活。所以，我决定让她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

　　“好了，叶琳娜，你和我说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表情严肃，直奔主题，言下之意不愿听她胡编乱造。

　　两小时以来一直窝在沙发上的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有些紧张。她再不聪明，也明白接下来的一刻钟对话不太好过。

　　“好吧，没什么。”她耸了耸肩说道，“就是那些衣服……不适合我。”

　　“这些衣服不仅很好，而且还很合你的身材。”我斩钉截铁地反驳，“我得说，这些和你身上穿得皱巴巴、脏兮兮的运动服不一样。如果你继续拒绝合作，对大家都没好处……我们会有很大的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没吭声，可我明显感觉得到，她的大脑细胞开始一个一个复苏。于是我凑过去，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我要告诉你，如果你继续耍你的小孩子脾气，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如果你不想做这个封面，没问题。无数像你这样的年轻小歌手开心地等着接替你的位子。要么给我识相点儿，要么马上带着你的糖果盒，三分钟内给我走人。听清楚了吗？三分钟，一秒钟也不能拖。”

　　她气得快要抽筋了，不过完全领会了我的意思。话一说完，我恶狠狠地把糖果盘放回她的膝盖，她吓了一大跳，好像怕我会突然扇她一巴掌。紧接着我从盘子里掐了一块棉花糖，当着她的面狠狠地吞了下去，转身离开了摄影棚。出来后，我责令两位新闻专员给制作人打电话转告小妮子的恶劣行径，顺便通知他，如果他的那个丑八怪继续不合作，我亲自让她马上滚蛋。话音刚落，只见摄影师把门开了条缝冲我们轻声喊：“好了，好了，她开始穿衣服了……我们马上开始拍摄……”

　　拍摄没有按照原计划在四小时内完成，一直折腾到了晚上。等叶琳娜在“监护人”陪同下上车被司机带走后，我开了一瓶香槟慰劳我的团队，感谢他们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