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光纸上的招摇撞骗》(18)

　　尽管我千方百计想让自己开心起来，可是维克多的那通电话，说他只想保持朋友关系，这让我备受打击。我当时那神气活现的语气，一定让他误会我已快刀斩乱麻地斩断了情丝。表面已经风平浪静，我可以就此打住，找个安静的角落一个人舔舐伤口，等着一切归于平静，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时间能帮助我疗伤，忘却伤痛，重整旗鼓。维克多的脸庞会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朦胧，直至变成一个回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一个我曾经爱过却弃我而去的男人。我的伤痛也会逐渐模糊，就像是一枚硬币落入水中，激起水花，泛起一层层涟漪，转而形成波纹直到岸边，最后消逝无形。记忆终将会模糊，干涩，消失，忘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会倚着壁炉，举着一杯香槟或一杯普里尼·蒙哈榭白葡萄酒，像儒勒·勒纳尔儒勒·勒纳尔(Jules Renard，1864-1910)：法国作家。感慨岁月的泡沫一般感叹人生：“我的记忆真美妙，能把一切都忘掉。”

　　生活要继续，没必要小题大做，不是吗？相爱的人，极少会认为爱情是永恒的。大家心知肚明。起初总是坠入爱河，如胶似漆、海誓山盟，可过不了多久，就开始彼此厌倦，大眼瞪小眼。渐渐地，我们的共同话题就只剩工作和税负。每天针对谁下楼倒垃圾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每天大家出门各管各，在家要么对着电视剧《女警察局长朱莉·莱斯科》《女警察局长朱莉·莱斯科》(Julie Lescaut)：法国电视剧。打瞌睡，要么傻乎乎地看M6台拍的纪录片，看心理咨询师们如何帮助那些头发油腻﹑满口四环素牙的人们教育子女或者说服他们接受悲惨的生活现状。我们顶着假面游走生活。吊袜带已经收起来太久，忘了放在何处。反正我们也无所谓，我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简洁，我们做爱的次数越来越少直至基本没有，我们宁愿对着街上的靓女型男想入非非。可我们谁也不会过于在乎这些细节，不是吗？很有可能，另一位根本还未觉察到事情有任何的不对。许久前的海誓山盟、蜜语甜言，正慢慢被淡忘，我们却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如同昆虫学家观察动物一样耐心等待。直至某一天(这一天肯定会来临)，其中的一方终于崩溃。然后，扑哧，就结束了。

　　然而，我们知道，爱情就取决于这些细节。难怪人们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至理名言！你们一定也和我一样注意到了，能长久的情侣都是体贴入微、善于倾听的人。他们会温柔地询问对方：我的宝贝，你需要什么？

　　维克多说得有道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相处的家伙。这次的分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他。当我们低估某人时，结局要么演变成你鄙视他，要么就是他离开你。在我开始鄙视他之前，维克多离开了我。他做得很对。我吃一堑长了一智。当时的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根本不在乎他想些什么。大部分时间我都不在他身边，奔波于充斥着靓女型男以及自恋波波族的名利场，穿梭于盛大的晚会和晚宴之间。我甚至指责他不喜欢社交，不愿意和我一起出门。有一次，他答应陪我去看戏，我却在最后一刻编了个烂理由给他放了鸽子。本来他为了讨我的欢心才答应陪我去看戏，结果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剧场里看本不想看的戏。那一次他生了我好大的气。

　　尽管如此，我却觉得自己已经相当爱他了。该做的我都做了。我总是动不动就对他甩出一句“我爱你”，我以为这就够了，他就会满足了。很多情侣，时间长了就会忘记向对方说“我爱你”，我不会。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我做得虽说不够完美，至少也不是最差的吧。我简直太过迟钝，居然丝毫没有嗅到危险信号。有一晚我吸了太多可卡因，玩得太兴奋，凌晨4点才到家，因为之前没有通知他我会晚回家，害他紧张了好几个钟头。半梦半醒之间，他半真半假地抛来一句：“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会离开你。”我当时听到了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可我没当真，一扭头就忘了。

　　于是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结局。现在，他一扭头就把我忘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趴在床沿终日以泪洗面，吞食大把大把的安定。

　　我怎么会那么大意？

　　不过，我没办法就此放弃。电话里，维克多似乎也不想和我断绝往来。有两回他甚至怪我调整恢复得过于迅速。这些不都预示着什么吗？可能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微小的一缕，微乎其微的一丝希望能把他重新征服。可能，他和那个婊子处得不怎么样，只是他厌倦了我，却又不敢和我说。只要我重新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火热赤忱的心，告诉他我是多么爱他，告诉他我是多么想念他，他肯定会感动的。如果都不敢告诉对方他就是你的全部，爱情还有什么意义？分手那晚那个神秘的女人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我耳边：“‘我爱你’这句话，怎么说都说不够……”

　　让骄傲和自尊见鬼去吧！维克多应该能体会我的感情。大不了他还是不要我，大不了还是一顿臭骂，无所谓。为了不留下遗憾，为了不活在内疚感中，我决心破釜沉舟排除万难，不撞南墙绝不死心。为了生计，怕被解雇，我们可以在工作中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爱情，难道就经受不起一点儿风吹雨打吗？来了个“小三儿”，就恼羞成怒，把爱情拱手相让吗？她猖狂不了多久，那个贱货，她很快就会滚蛋！

　　立马，我整个人就像上紧了发条的挂钟。没错，轻言放弃是懦夫的行为！我要像个英勇的战士一样去征服维克多。我要对他说：“我爱你，我一直爱的都是你，以前我不知道自己如此地爱你。我瞎了眼，请原谅我。没有你的生活，就像你妈做的炖牛肉一样淡而无味！看着我，我的宝贝！没有你，我就像少了胳膊断了腿的家伙。我失去你，就像嘉克博离开了德拉峰Jacob Delafon为法国卫浴第一大厂。1889年由嘉克博(Jacob)和德拉峰(Delafon)共同创立。，劳莱离开了哈台劳莱(Laurel)与哈台(Hardy)：世界喜剧电影史上最出名的二人组合。，巴塔耶少了峰丹巴塔耶(Bataille)与峰丹(Fontaine)：法国电视台的黄金搭档主持人。，史蒂芬妮离开了摩纳哥史蒂芬妮(Princess Stéphanie)：摩纳哥公主，影星格蕾丝·凯利与摩纳哥雷尼尔亲王的小女儿。。好了，你已经全都知道了！我再也不把对你的感情藏着掖着了。现在，如果还想抛弃我，那就抛弃吧。想撕裂我的心，那就来吧。为你，我可以死而无怨。为你，我可以奋不顾身。”拭目以待吧，赴汤蹈火，我在所不惜。

　　心意已决，我准备重新出发去征服我所爱的男人。况且这么做，我丝毫没有损失。我突然洋洋得意起来，为自己居然作出了如此英勇的决定。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吉尔和西碧，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

　　第九章

　　总会有那么些日子，老天爷故意要让你难过。比方说这个早上，坏消息接二连三像约好了似的在办公室等我。那天我还难得起了个早，10点不到就到了杂志社，真是狗屎运！首先，我对下一期杂志封面还没有丝毫想法。不过反正周周如此，我也没特别担心。这一周大明星们规规矩矩。除了某些二线小演员毫无价值的情感八卦(通常是为了炒作而捏造的)，一些电视真人秀过气演员的糗事，帕里斯·希尔顿的又一出丑闻……到处一派宁静祥和的太平景致。我得绞尽脑汁找出个解决办法(别想指望我可爱的副主编贝特兰，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萎靡不振，眉头紧锁)。

　　第二个坏消息来自我的手机铃声。破天荒我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现在想起来都让人抓狂)。一接电话我就后悔不已。电话那头，传来兴业银行我的账户顾问一字一板的声音。他希望尽快和我见面，针对透支、消费、白金卡的使用底限、信用状况等目前账户的种种情况，重新与我讨论一下。他通知我，我活期账户上透支的金额，差不多已经相当于我四个月的工资总和。再加上我这个月的信用卡消费，他郑重提醒我，已经超过了八千五百三十四欧元。他的问题更要命：我打算如何收拾这个局面？我只能以沉默抗议。银行顾问是他，又不是我！而且他的问题实在不高明。如果是我自己让自己深陷泥潭，明摆着我脱身乏力。难道我会问他下一期杂志封面该怎么做吗？可是他居然威胁要冻结我的户头，被逼无奈，我只得接受第二天的会面。

　　当第三个坏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简直怒不可遏了，那是苯波发来的一封电邮。我差点儿把这个家伙给忘了！就像此前担任此职位的其他傻蛋一样，我的新任市场总监希望向我汇报近期的市场调查报告。邮件被抄送给了若干人：期刊订阅部经理、发行部经理、广告部经理……都算是“邦”出版社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些虚有其表的家伙，其实早就该扔进附近的职业介绍所去。苯波把会议安排在周四早上9点。干吗不索性定成早上6点呢？显然他还不了解我的作息时间。我的助理立刻通知他，说我希望将会议改在11点进行，而且午餐前尽量不要给我安排活动。这家伙显然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和七号国道七号国道(Nationale 7)：又称为“假期之路”。从法国北部到南部度假的必经之路。一样牛，居然打电话来亲自询问。

　　“您好，白兰洁，我是苯波。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