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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光纸上的招摇撞骗》(1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13日14:43 来源:中国作家网 [法]卡特琳娜·兰贝尔著 龚一芳译

  第一次冲印出的照片效果印证了我的担忧。她那张被青春痘毁得一塌糊涂的脸,根本不能直接发表。摄影师费了一晚上工夫,用神奇的Photoshop软件作了改善。经过一系列修补和润色,叶琳娜终于变成了身材苗条、凹凸有致、皮肤光洁的美女。之后汤姆又用这些照片做了个非常漂亮的封面,以至于那个制作人事后特地送了一束大得不像话的花到我的办公室,大到差点儿连门都进不了。俗话说好事成双,那一期杂志也大卖。

  可怜的叶琳娜没有得到上天的恩宠(长得实在是对不起观众),但她绝对不是唯一一位借助Photoshop帮忙的女明星。事实上,基本每一期封面,我们都要使用Photoshop。大多数明星因为酗酒过量,皮肤基本都坑坑洼洼糟糕得很,根本无法上镜头。我们不仅得去掉他们的黑眼圈、皱纹、酒糟鼻、粉刺,还得变白他们的牙齿,增加头发,去掉双下巴,修饰整形失败的鼻子或者过于浮肿的嘴唇。我记得有位电视女主播,甚至在拍摄过程中都在不停地吸可卡因,我们不得不把她那突出来的瞳孔和眼睛完全修改掉,还有她那被白粉烧焦了的鼻子。此人吸毒成瘾,在摄影棚化妆间的镜子前密密麻麻准备了若干条长达十五厘米的可卡因。趁休息或者换衣服的间歇明目张胆地跑到化妆间过她的毒瘾。圈内所有人都知道她吸毒成瘾,那些讨厌她的主持人常常对着媒体含沙射影讽刺她。

  另一次,历经几周的磋商,一位刁蛮任性、爱耍大牌的程度几乎能和麦当娜相媲美的电影明星,终于同意上我们杂志封面。曾经在上世纪90年代大红大紫的她,经历了事业的低谷期,发展停滞不前,需要我们的宣传。当时她的状况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为了重新赢得电影导演们的青睐,她不仅先后隆了胸、丰了唇,而且还时不时地还变换头发的颜色。结果就是,昔日难得的清纯少女把嘴唇弄成了比梅格·瑞恩还性感的厚嘴唇,美人迟暮后继续悲怆地在影坛打拼。尽管在银幕上她已风采不再,可人们依旧喜欢她,她的新闻依旧很好卖。因此我们得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她的发型师、她的化妆师、她的指甲修剪师、她的服装造型师、两瓶唐培里侬香槟王、一瓶拉斐堡红葡萄酒、两个“水晶”杯……这些我们照单全收了,可临拍摄前一小时,她临时要求洗手间必须紧邻摄影棚(我们当然清楚个中缘由),否则就取消拍摄。可这样一来,我们就得立刻把全部东西转移到另一个摄影棚。为此,我和她的经纪人撕破脸皮大吵了一架,可惜没用,这家伙和她一样面目可憎,嗜酒成性(拉斐堡红葡萄酒就是他要喝的)。当这位女演员最终被亲信们簇拥着出现在摄影棚的时候,我们却发现她刚刚做了丰唇手术。整张脸都是浮肿的,唇上的组织肿得像泡泡糖吹出的大泡泡,手术疤痕清晰可见。真是可怕至极,我们最后不得不用Photoshop把整张脸都改了。这就是伟大的新闻工作者的身不由己,所有被报道的东西都必须是美丽动人的、充满魅力的、十全十美的,可是在光彩夺目背后隐藏的真相,却和帕斯卡尔·奥比斯波帕斯卡尔·奥比斯波(Pascal Obispo,1965-):法国流行音乐歌手。歌曲的歌词一样悲伤。

  第八章

  时间到了9月中旬,在杂志社里,我每天都要吃掉半打安定,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编辑部一成不变,昨天下班时什么样,今天上班时还是什么样。记者们整天把手机贴着耳朵来来去去,用英语或西班牙语谈笑风生。有人评价乔治·米歇尔的演唱会糟糕透顶,就因为贵宾区离表演台不够近。有人指责上次晚会的冷餐难以下咽,格调低俗,毫无新意。记者们都是些缺乏教养的自大狂。仗着自己在著名的杂志社工作,就自命不凡,认为每次记者招待会都应该被安排在最好的位子,如果经纪人把好位子安排给别人他们就会妒火中烧。如果有人没有收到“星宿”酒吧的晚会邀请函或者“巴塔克拉”音乐剧院的演出邀请函,编辑部里就会有好戏上演。这种事往往还得我出面,这群叫喊着“不公平”的自私家伙总会跑到我的办公室让我仲裁。有一次,我索性把大伙儿吵得不可开交的某张邀请函没收,据为己有。大伙儿张口结舌,却不敢有半句怨言,最后我开开心心去参加了在“古堡”酒吧办的那个芝华士晚会,与常年混迹夜店的巴黎夜猫子们狂欢了一夜。我喜欢在“古堡”举办的各种晚会,因为我可以走路回家。即使再酩酊大醉,我的高跟鞋也认得回家的路。

  当然也会有其他问题需要我来裁决,类似为什么今年不是我去采访戛纳电影节?或者为什么去采访约翰尼·德普约翰尼·德普(Johnny Depp,1963-):美国电影演员。和西恩·潘西恩·潘(Sean Penn,1960-):美国电影演员,的总是那几个人?有些记者满脑子的自命不凡、心高气傲、目空一切、自以为是(我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们手中拥有不可一世的超能力:可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乱写一气。他们可以出差错,可以乱说别人的坏话,可以让读者反胃,可以在整个专栏里乱写一气、混淆是非,根本不去确认消息的真伪,没有人会责备他们。即使当事人提出质疑,主编也只会生气地瞪你两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那些不着边际、不靠谱的新闻一般都会出现在标题当中,甚至成为头版头条。可是那些更正信息,一般都隐藏在当中或者页末,黑白两色,不带照片,微缩字体。读者们只会看那些头版头条,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同事间或者网上传播,没人能注意到那些更正信息。

  尽管我状态不佳,可我努力(差强人意)打理好工作。趁我神志还算清醒的时候,我郑重告诫自己:决不能因为个人情感而影响杂志。我已经失去了生命中的男人,如果再失去工作、失去五位数的高薪、失去专用座驾、失去年底分红,还有股票期权,那我的生活可就真的是暗无天日了……我得不惜任何代价防止更惨的悲剧发生,否则……否则怎样?当然就会雪上加霜!每当早上痛苦挣扎着起不了床的时候,我就用这个来激励自己(呃……基本每天如此)。我的心情就如同纳斯达克指数纳斯达克指数(NASDAQ):是反映纳斯达克证券市场行情变化的股票价格平均指数。纳斯达克证券市场目前是全球最大的证券交易市场。一样跌宕起伏。每天鼓足勇气、精神饱满、面带微笑来到办公室的我,只要一想到维克多和他那可怕的“过期肥肠”,就开始心神不宁、心情低落,动不动就爱发火,一点儿小事就能把我气得够戗。可怜的女秘书被我的喜怒无常折腾得够戗,整天打电话找借口帮我取消这样那样的约会,过一会儿要是我改变主意了,又得千方百计重新给我联系回来。

  可怜的姑娘被狼心狗肺的家伙无耻地抛弃了,悲观失意的程度可想而知,尽管如此,我却卖力地出席所有晚会、新闻发布会、新品发布会以及巴黎肤浅光鲜的各种活动。正因为我的孜孜不倦,才会对整个首都的八卦了如指掌。朋友们和线人们总是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报告,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们说的事儿都无聊透顶,不过正合我意,比起那些所谓的重要新闻,我觉得这些无聊的八卦更有意思。即使我头昏脑涨,满脑子充斥着各种新闻,我也能分辨出这是个好新闻还是个坏新闻,能在五秒钟内想出某个热辣劲爆的封面标题。我的想象力无边无际,无人匹敌,因为没人可以像我一样离经叛道。

  每次一到要讨论封面的时候,我就召集部分成员到我的办公室开会,人手一杯香槟(离了香槟,我就无法辛苦地思考)。会议主要就是头脑风暴,大家畅所欲言,直至绝妙的标题出现。我挖新闻视角的狂热劲儿总能让每位参与者乐在其中(哪些最有趣?哪些最有卖点?我经验老到)。大家铆足了劲一比高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哄堂大笑声总是不绝于耳。有时候,我能看到他们脸上困惑的表情,估计是被我弄糊涂了,不知道我到底算得上是继阿克塞尔·甘兹阿克塞尔·甘兹(Axel Ganz,1937-):德国传媒大亨,曾是法国第二大新闻集团Prisma Presse的奠基人和领导者,被称为“蜡光纸上的猛虎”。之后最天才的新闻人呢?还是傻得冒泡的大傻瓜?对于这个问题,我不想过多地启发大家(虽然我脑子里已经形成了某个模糊的答案),弗朗索瓦·密特朗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ois Mitterrand,1916-1996):法国政治家,曾担任法国总统。曾经讲过:“说得太清楚,反而会吃亏。”

  周复一周,我与明星经纪人和新闻专员们谈判协商,与靠狗仔偷拍来制造假新闻提高人气的明星们讨价还价。那些号称是狗仔队偷拍的照片,其实暗地里早就得到相关人士的默许……为了忘却痛苦,我夜夜笙歌,把酒买醉,让悲伤埋葬在香槟和可卡因里。带着我的银行卡,与忠诚的朋友西碧,在圣日耳曼大街及玛黑区的小店里恣意挥霍。尽管我已经拥有伊莎贝尔·玛兰、札第格·伏尔泰、亚历山大·麦昆、高缇耶、凡妮莎·布鲁诺、芭芭拉·布、M+FG从前至后的品牌依次为:伊莎贝尔·玛兰(Isabel Marant)、札第格·伏尔泰(Zadig & Voltaire)、亚历山大·麦昆(Alexander McQueen)、高缇耶(Gaultier)、凡妮莎·布鲁诺(Venessa Bruno)、芭芭拉·布(Barbara Bui)、M+FG(Marithé et Franois Girbaud)。这些品牌的所有上市新品,尽管更衣室里的鞋子、包包、围巾、根本派不上用场的装饰品已经堆积如山,可我的内心,却前所未有地空虚。我整个人萎靡不振,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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