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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读龚万莹新作《岛屿的厝》
来源:文学报 | 艾翔  2024年04月28日11:53

小说集名为“岛屿的厝”,固然表面上写的都是这些房屋作为舞台发生的故事,但深层的隐喻则是颇具洞察力地指出,祖辈大厝也并非避风港,作为个体需要充满勇气亲身经历,并积极自愈自强。

寻找对龚万莹新作《岛屿的厝》的第一印象,恐怕没有比少年感更贴切了。少年感在如今不仅仅是称赞青春永驻的客套话,更由于是属于亚文化的网络用语,被频繁使用在一些头脑简单、故作深沉或老练、言行举止幼稚、缺乏基本社会经验的其实并不年轻的年轻偶像身上。龚万莹的书写,大多都有一个儿童视角的叙事方式,与社会流行的惺惺作态的假少年感不同,她是写活了少年的灵动。

《大厝雨暝》中,面对多处空鼓的地砖和梁柱,主角并没有历史即将湮没的伤感,只是客观的觉察。对孩童来说,未来的未知和神秘更能引起他们的好奇心,建筑装饰的空鼓是成年人操心的问题。这种叙事视角决定了全书的情感基调,那就是不感伤、没有大喜大悲的情感波澜,也没有患得患失的情绪焦虑,这才是少年感真正的内蕴。

整体来说,书中的几篇小说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节点,但都能大概感觉出相应的历史阶段,这与作者的成长过程基本吻合。但是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作者对叙述的把控基本做到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多篇小说对历史感的处理在一些细节上也有意模糊,这样既避免了一些可能会遭遇的麻烦,也确实更符合儿童视角的设定。毕竟对一个成长中的小岛上的孩子来说,一些关乎政治、历史的重大事件,并不能被彻底理解和清晰记忆。模糊化处理,反而让这些小说的少年感更加立体全面。

在这些儿童视角背后,还站立着一个具有深刻洞察力和同理心的成年人。《鲸路》用海洋的深邃神秘,烘托来自历史深处的不稳定感。鲸在小说中寄托的情感很多,其中也象征了女儿的执念,而执拗本身则体现着内心创伤之深,有一种深海般巨大的孤独感。鲸爆自然是体内化学物质积蓄过多导致,但同样主角的情绪也如同鲸体过度的蓄积一样。结尾更是渲染了一种无差别的压抑阴郁,大雨落下,象征着大海容易受到摧残但也能很快修复,但是个人就被衬托得如同小岛一般孤独无依。关于夫妻双亡的整段次要插叙和宝如及女儿往事的片段主要插叙,令叙事时间远长于故事时间,容量被扩充,情绪更被酝酿,已经超出了短篇小说的框架。小说叙事节奏的缓慢绵长,也配合了内容和意境的清冷抑郁孤寒。世事难以预见也难于控制,小说主角不强势介入宝如,宝如也不强力干预自己。情绪浓烈时自然喷发,宣泄过后则归于平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海洋拥有巨大的力量,情绪也是一样,相比之下人则显得无力得多。作为《出山》“前传”的《白色庭园》,更是激进地用模拟情景剧朗诵的形式讲述变动不居年代的辗转反侧,连叙述本身都变得不稳定感十足。

少年感和成人视角在作者那里是统一的,在这部小说集中也是统一的。《夜海皇帝鱼》用大段的第一人称独白构建了玉兔妈颇具压迫感的强势形象,但叙事者并不是用排斥的态度,而是以体谅理解的态度接近这种女性力量。关于皇帝鱼的传说与对现实的讲述若合一契,前者实现了对传说和神化元素的勘破,后者则是通过女性日常的描绘实现了对童话与幻想的甄辨。结尾的性征暗喻也象征着快活独立的女性形象的建立,事实上这种性征暗语在全书中多有出现,也表明儿童视角只是一种表意结构,作者在人事上并非真的是个单纯的小白。这篇作品里,作者依然如一个任性的少年,自如地操弄着各种少年话语和亚文化元素,但对中年女性情感、疾病和心理之间复杂纠缠的表现,令小说突破了叙述语言层面的儿童视角。

《菜场钟声》也是一个这样的故事,不过相比起《夜海皇帝鱼》的灵动来叙事更加朴素,而且内容更加丰富。小说同时讲述了两代女性在生活中的历练,成年人的艰辛和少年的成长。玉兔妈的强势让她有了静看风云的独立性,却令女儿玉兔的独立性大打折扣。玉兔则经过了妈妈的“魔鬼训练”,从依附到爆发激争直至独立。此外母亲的情感纠纷带来的家庭变故同样也作用在了玉兔身上,母女形成了既对立又伴生的奇妙关系。整篇小说用现实主义的样貌透露出现代派的不稳定感:情感不稳定、情绪不稳定、钟声不稳定、友谊不稳定、家庭不稳定,唯一稳定的熟悉历史却逐渐走向消逝。如果使用英雄叙事的模式,那么还能在不稳定的世界中凭空构建出一种稳定感,然而作者仍然坚持着儿童视角的叙事,少年能看懂一部分世界,但却无力把控世界,不稳定感加倍滋生。小说里的这些人物无不是孤独地栖身在时代变迁之中,特别是女性,无论年龄,都在独自承受着悲怆与寂然。

小说集名为“岛屿的厝”,固然表面上写的都是这些房屋作为舞台发生的故事,但深层的隐喻则是颇具洞察力地指出,祖辈大厝也并非避风港,历史自由发展规律,作为个体也需要充满勇气亲身经历,并积极自愈自强。儿童视角的轻松明快和成人世界的压抑沉重交融在一起,虽然是东南沿海一隅的小岛,又何尝不能视为以小见大的时代寓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