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牡丹》2024年第4期|王文鹏:骨头
来源:《牡丹》2024年第4期 | 王文鹏  2024年04月22日08:51

王文鹏,河南开封人,“9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小说见于《人民文学》《长江文艺》《上海文学》《山西文学》《湖南文学》《绿洲》《牡丹》等刊。被《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出版小说集《寻找宗十四》。鲁迅文学院第43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1

骨头折了得去医院,这句几乎废话的话,我爸想了两天才想明白。原因有二,其一,他儿子实在不愿意结婚,他要表明态度,逼儿子去相亲;其二,再不去医院,胳膊可能就真的不保了。在他做完手术之后的第二天,我便按照他的要求,联系了相亲对象。微信交流了几次,大致已经摸清楚,都是父母着急,我俩也就卸下敌意,同意见一面,让双方父母死心。

见面的地方是女方选的,定在南郊制药厂附近,下午五点。我跟着定位,一路向南,大路走到尽头,拐进了一条窄路,将将是两辆车的宽度,会车时除了胆大心细,就得看命,想必剐蹭是家常便饭。幸好,这条路路况很差,沟沟坎坎,几乎没什么车,来往大多是行人和两轮电动车。路两边的高墙上贴着各路广告,以涉及隐私的医院广告为主。这道墙背后,应该就是南郊制药厂的家属院,墙上的广告是家属院的伤疤,当然了,广告的目的是广而告之,有很强的靶向性。走过路况最差的部分,制药厂的遗迹卷轴一样展开。疯长的杨树似乎被摘去了成长的阈值,树干直挺挺地往天上戳,粗壮地不像样。杨树的头被砍了下来,树冠不呈尖刀状,是一顶真正的帽子,遮蔽光秃秃的内心和惶恐。这里距离南郊机场很近,大概是给飞机让路。树下有一张石制的桌子,四个墩凳以及密铺的小马扎。多数是大爷,点缀着几个大妈,石墩上坐着的是主角,麻将油光锃亮,显然已经度过了漫长岁月。小马扎上的人都挺懂规矩,嘴里没有牌局,瓜子和儿女是重头戏。工作明显难找了,正式工自然难上加难,之前托关系还能进学校,这两年补课的老师都没了工作,也都往学校挤,那是真挤啊,往往是钱花了,事儿也办不成。这样的聊天费瓜子,不消一会儿,就遍地是皮。牌局进行得很快,赌些小钱,人员轮换频繁。

我的目的地,就在牌局的对面——制药厂的娱乐中心,老制药厂的中心地带。它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头却一点也没低下来,即便个子不高,也显得恢宏。这种感觉很像看伍佰的演唱会,他明明那么丑一个人,表演时却如大象一样吸引目光,身体不能不律动,这是一种精神控制。东郊有好几栋同样的娱乐中心,堵街老火电厂有一座,东站的化肥厂集团也有一座。这些娱乐中心共用一副面孔,外形上的崇高让娱乐也变得高雅起来,似乎蹦迪也得穿着西服三件套。这座娱乐中心已经死去多年,那些曾在其中娱乐的人,现在都在树下,要么打牌,要么下棋……他们仍在娱乐。娱乐中心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上原本铺着地砖,现在已经一片不剩了,裸露的土地上结出蒿草。接近家属院的部分,杂草多被清除,只余一些新秀,怯生生的,不敢长大。空地上新建了几种健身器材,一看就是政府资助的,上面写着体育彩票捐赠。大多也都蒙了厚厚的尘土,只有跷跷板光亮如新。估计不少被孩子们光顾。

一圈下来,我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相亲。

我的相亲对象叫吴维真,微信名称叫哪吒,头像是一个宇航员,手中拿着一本名为《宇航员快乐手册》的书。我对她的了解,仅限于此了。她跟我说,我到了之后给她发信息,她很快就到。据此,我推测她是制药厂子弟或者新制药厂员工。我在娱乐中心外的一角停好车,徒步走过去。通向娱乐中心院子的柏油马路意外地平整,灰尘均匀地隔出不同的车型,我有些后悔了,应该把车停在这里。下车之前,我已经给吴维真发信息了。此刻,我脑子里只想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尴尬时刻。问工作怎么回答,问存款怎么回答,又或者直接摆明立场——做一个简单地相亲打卡……一只脚踏进娱乐中心,跟热风撞了满怀。距离五点还有十分钟,太阳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均匀地吐火。选在这个时间地点相亲很不错,天气燥热,聊两句就散,不耽误各自回家吃饭。

整个空地上只有跷跷板能坐,我毫无顾忌地坐了上去,还行,不烫屁股。只是周围眼神有些烫,树下的大爷大妈们已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嘴里的声音停了,瓜子没断,随着热风过来的,只有“咔吧”“咔吧”的嗑瓜子声。正当我汗流浃背时,吴维真出现了。她从容地从大爷大妈堆中穿过,一一与认识的人打招呼,脚下步幅一点没小,大步朝着我走来。她穿的是凉拖。

“烫吗?”她指着跷跷板问。

“还行,温温的。”我说话声音有点飘,紧张了,挺丢人。

她坐了上来,我提起气,跷跷板开始上下摆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挺荒凉的吧,这一块儿。”

“跟我家附近差不多,挺亲切的。”

“你挺会说话,跟柳姨介绍的不一样。”她脸上露出不悦。

“没顺着你说,我家在堵街火电厂对面,火电厂院里也荒着一座娱乐中心。荒十来年了,还不如这儿,这儿有人气儿。”汗水从我脸颊上滑过,麻麻的。

“我上小学时,这里有一尊铁制的大象滑梯,从大象的尾巴处爬坡,经过背部,走上脑袋,然后从耳朵的位置顺着鼻子滑。大象浑身锈迹斑斑,唯独鼻子内部锃亮,阳光照上去,闪着亮晶晶的光。”她指着不远处说。

“呃……”她的话我确实接不上了,我打的腹稿里,没有应对这句话的。

“你们那儿的娱乐中心有托儿室吗?”她眼睛盯着我,目光随着跷跷板起伏。

“不知道,我小时候都在街里疯跑,也没人管。娱乐中心是大人去的地方。”我的记忆开始滚动,围绕着娱乐中心,几乎什么都搜不到。

“你们那儿我听说过,挺多罪犯的。”她没看我,看向了身后的大爷大妈们。

“你们这边也不少,我看过新闻。”我有些不高兴了。用力压了一下跷跷板,她猛然升了起来,拖鞋掉了一只。

“不是贬低你们那儿,是我前阵子看到了一个报告文学。”她缓缓落下,左脚努力去够那只掉落的拖鞋。我意识到刚刚的失礼,提起气,让她够到了拖鞋,拖鞋沾了土,她并未在意。

“你还看报告文学?”我因为愧疚,声音低了一度。

“在厂子里整理厂史发现的,原以为是关于厂子的报道,看完才发现跟厂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变化,眼睛盯着我看。

“名字叫啥?我兴许还看过。”我说谎了,那件大案在我们那儿,是谁也忘不了的事儿。有关它的文件资料,我差不多都看过。

“《罪恶的骨头:‘2·10’大案中的善与恶》。”她兴致高了不少,没等我接茬,继续说下去,“那个俱乐部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旁边的香河浴池我很熟悉。冬天里,厂子里的澡堂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汗臭味儿,我一直进不去,我爸妈总说我是小姐习惯丫鬟命。家里只能舍近求远,带我去香河浴池洗澡。”

“嗯,我知道,他们是通过浴池院里的煤堆翻进俱乐部的。”这件案子在我脑子里过了很多遍,全是第一视角,这案子像是我做的。

“那个主犯,你认识吗?”她脸上的期待控制不住。我算看明白了,前面那么些弯弯绕,都在等这句话。

“1997年我还小,自然是不认识,家里人认识。”我感觉到有些热了,已近9月,日头还是张牙舞爪的,猖狂得很。

“最后一个罪犯被村民制服了,显得很假,一个带着手枪的人能让村民制服了?你说有没有其他内情?”她已经有些兴奋了。

“可能吧,没了解过。”我觉得这次相亲过于荒谬了。

“听柳姨说,你是个作家?”她似乎反应过来,这是次相亲了。

“说不上,就是个写小说的,跟街上崩米花的差不多,都算是手艺人。”这是我早就打好的腹稿。

“你写过这个事儿吗?这么精彩的故事。”她突然从跷跷板上下来了,我没注意,跷跷板重重砸在地上,砸进了地面的小土坑。震感从土地传上来,屁股麻酥酥的,好像顶到尾椎骨了。我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她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可能是她提起了写小说,我脑子顺着她的思路走了下去:“你看这个小土坑,写小说之前,我所有的预设就在这个小土坑上。我会想这个土坑是怎么来的,又将有什么样的发展。而你说的‘2·10大案’,它像一个池子,里面已经灌了百分之九十的水,下进去一个胖子,水可能就漫出来了。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就是留白呗!绕这么大一个圈儿。”她有点不耐烦了。

“不一样,不一个方向,留白是针对读者的,我说的是面向作者的,也可能只是面向我自己的,这就像是讲一个故事,我希望这个故事与我相关更多一些,是创造,而不是加工。这么说,是不是更清晰了一点儿。”说完,我觉得我说得有点多了,任谁听起来,都有点装。

吴维真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脑袋像个摄像头一样四处看。树下的大爷大妈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麻将了,甚至瓜子也停下了。尴尬从我脚底板一直升到头发梢,接着又倒了回来,我脚尖儿一直在地上搓,慢慢搓出一个小坑,擦了鞋油的皮鞋戴了个小黄帽。

安静,实在太安静了,连蝉鸣都没有。我觉得我得说点什么,每每话头到了嘴边,就跟着热气咽下去了。汗水慢慢打湿了我的衣服,主要是背后,已经贴在后背上了,我现在非常想把衣服拉起来,让风从衣服和身体之间穿过。

“要不今天就这样吧。”我还是说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在整个空地上回响。

吴维真把左脚的拖鞋脱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仔细擦拭了一下说:“行,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从南郊回来,我买了点东西到医院。我爸给我发了很多微信,路上已经看见了,都是问相亲的状况,甚至他还说出攒有11多万块,彩礼应该够了。我一条也没回,同时也惊讶,他从哪儿弄得这么多钱,下岗这么些年了,没见他干啥正经事儿。刚做完手术,他身上的止痛泵还没有摘下来,他一看见我,把微信上说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关于钱那句没说。我说出了解决问题最快捷的那句话,印象不错,可以处处。说完,我补充,今晚就不在这陪你了,我打算跟人家吃个晚饭。听见前半句时,我爸还在喘着粗气,表示不信任,后面半句补上来,他来了精神,一个劲儿催我赶紧滚。

车子驶出医院,我脑子里一直压制的文字开始爆了出来,真的像爆米花的锅炉要开锅。

2

吴维真从跷跷板上下来,眼睛盯着跷跷板下面的小土坑。这个土坑应该是跷跷板压出来的,反反复复。寻常人想到这里就停下了。吴维真没这个打算,她到一边的树下,拾了一根小树枝,大概四十公分长。她将小树枝伸进土坑里,树枝还余有一大半。她在树枝上做好记号,再去比对跷跷板下陷的部分。两者之间有五公分左右的误差。吴维真又将树枝放进土坑中,走到跷跷板另一端,用力抬起。接着她又走回来,坑中的树枝果然完好无损,甚至连痕迹都没有。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坑可能因跷跷板而起,但跷跷板绝不是唯一的原因。她转头就离开了。

等吴维真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的肩头多了一柄铁锹,鞋子也换成了运动鞋。到了跷跷板附近,她找来一块儿石头将另一端压住,开始用铁锹掘这个小土坑。只是几下,土坑就比之前延展了好几倍,随着她不断挖掘,翻出的土已经堆出了一个小坟包。她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小土坑很快就变成了真正的坑,不断有破碎的草根和树根出现。太阳落山之前,坑已经两米见方,跷跷板已经塌下来,为防止碍事,吴维真将它挪到了柏油马路上,斜着放,正好占一个车位。挖出来的土已经堆成一座小山,她仍没有停下,站在坑边已经不能继续掘进,她便跳进了坑中,最后,只能看见一锹一锹的土被甩出坑外。不愿意落下的太阳也终于被小土山挡住,失去了活力。

期间,吴维真挖出很多东西,有石板,有大象滑梯,有煤块和煤渣,也有骨头,不是完整的一具,只有一根棒骨。她拿出棒骨与自己的大腿比对了一下,比自己的大腿要长一点。她把棒骨放在坑的一角,没有像其他东西一样扔出坑外。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乌泱泱占满了人,这些人也全部拿着铁锹,加入掘地的行列。月色照在这片土地上,大象滑梯闪出亮银色光芒,而大坑也变得充盈,真如静静的湖泊。

吴维真浮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棒骨。她伸手示意我过去,并将棒骨递给我,在我握住棒骨的一瞬间,她将我带进了深坑。预想中的“扑通”一声并未出现。我安稳得落在地面,地面有些脏,细看有一薄层煤粉,黑亮黑亮的,随着脚印布满整个庭院。我顺着院墙寻找院门,在院门的门头,看到了几条霓虹灯带,它们从左到右分别是“池浴可香”,仔细辨认,第三个字是“河”,三点水没亮。我看向吴维真,她手中还提着塑料绳编织成的澡篮,里面放着搓澡巾和香皂。她把我拉到停自行车的棚子下面,找了几张报纸垫在地上,示意我坐下来。我将棒骨放在身边,慢慢感受着寒意一步步顺着屁股爬上来。外边时不时传来鞭炮声,只闻其声,闻不见火药味儿。她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煤堆。不一会儿,一个面包车在院门口停了下来,从车中下来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儿的男人。他不紧不慢地撬开的院门,他身后有三个人,其中肩上架着一副梯子。他们观察了一阵,似是看不见我俩。最后架着梯子的人,走到煤堆边,将梯子支了起来。为首的那个人第一个翻上院墙,蹲在墙头,等着后续三人进来。接着三人将梯子提上来,落到另一边,从墙上依次而下。

吴维真带着我,只是一跃,便进入射击俱乐部的大厅。隔着门,可以听见里屋电视剧的声音,应该是赵本山和范伟的小品。随即就是一阵打斗声。恐惧围绕着我,使我更加用力握紧棒骨,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其中一人急匆匆出去,外边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车子的后备厢对着俱乐部的正门,屋内的其他三人用被子拖着保险柜出来了。吴维真用手肘碰碰我说,里面有10把枪,5098发子弹。我没敢吱声,这两个数字我记得。他们一行人将保险柜装上车之后,又回头把屋里的电视机搬走了。吴维真胆子挺大,推开了里屋门,看见了那个卧在地上的人。他还没死,身上裹着一条被子,他人在被子里蠕动,像条正在蜕壳的虫。她还打算揭开被子,被我及时拦住了。

吴维真提着的澡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我把棒骨放在自行车车筐里,带着她往制药厂赶。路边不时传来鞭炮声,仍旧闻不见味儿,正在我疑惑时,一个警察拦住我,要检测我和吴维真的证件,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将棒骨藏了起来。在震惊之余,我发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见我和吴维真拿不出证件,警察不让我们进入朱仙镇。吴维真显得很失落,她说,朱仙镇的枪战很重要,我们得赶上。我们只好将自行车抛弃,徒步穿过大片田野,摸黑走到了朱仙镇。夜色像盖子一样把天空盖了起来,寒风在街道里打了几个旋,发出粗粝的哭号。我下意识紧了紧衣服,只是身上的短袖实在没啥可紧。天实在黑得厉害,吴维真不小心碰到了准备强攻的警察,枪火瞬间点亮了周围的街道,她最期待的枪战就这么草草开始了。枪战持续了十分钟,零零星星,像是捡的地上没响的散炮,一个个重新点燃。随着灯光将这片地方完全点亮,局面也清晰起来。主犯四人,抓住两个,击毙一个,跑了一个。跑掉的那个,手中还有一把手枪,一杆冲锋枪和不少子弹。吴维真很激动,拖着我就往外追。漫野地里黑灯瞎火的,我只能听见一股喘着粗气的声音。手中的棒骨握得更紧了,几乎要在骨头上攥出手印来了。

立春没过去几天,天亮得晚,看见地上的白霜时,大概已经七点钟了。差不多一夜的徒步,让我身体有点吃不消,平常还是坐的时间太长了,应该多锻炼。吴维真像没事儿人一样,看到旷野里那个草垛时,激动得浑身颤抖。她说,你看,你看,最后一个人就藏在这个草垛里。我在脑子里搜了一下,否定了她,我说,他现在应该进村了,草垛里只有那杆冲锋枪和子弹。她愣了一下,随即改口,对,还是你记得清楚,是装在化肥袋里。

远远的,我们看见一个身着秋衣秋裤的男人正往村落的方向狂奔。吴维真不顾正在喘着粗气的我,拎着棒骨狂奔了过去。差不多三下,或者四下,棒骨断裂成几节,按照医学上判定,是粉碎性骨折。吴维真打完便大喊,抓贼啦,抓贼啊。她跑得比贼还快。我心中有些可怜这个想去盗衣服的罪犯了,他手中明明拿着手枪。最后一个罪犯,就这么被制服了。

与吴维真回制药厂的路上,我有诸多不解,其中之一就是,她让我把棒骨收拾起来,连碎片也都一一捡起带回。回到娱乐中心,吴维真已是满身臭汗,她不管不顾,径直跳进了娱乐中心空地上的大坑中。坑中的月光确实像水一样。吴维真在几个喘息之间,便变成了一条鱼,身上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着银灿灿的光。随着这条鱼从水中跃出,她又变回了吴维真。她走到小山旁,走上大象滑梯,反反复复滑了五次,每一次,大象滑梯都变得更亮,最后一次下来,滑道已如镜面,她对着滑道照了两眼,随即将大象滑梯推进了池中。等我的震惊消散,她坐在跷跷板上,与我对望,身上不时有水珠滴落。她说,回吧,我就不留你吃饭了,那几块儿大的骨头留下,碎骨你带走,还能给你爸看病。

我带着所有的疑惑和不解离开,到了医院,我爸的主治医师从我手中接过碎骨,如获至宝。几乎只是一晚,我爸的骨折便痊愈了。我问我爸,他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他让我少管闲事儿。我还是放心不下,脑子里不禁回想起那台被四个罪犯搬走的电视机。一台再好的电视机也卖不了11万。我又问了一遍,他还是骂了我几句,话题又拐到了相亲。

3

接我爸出院的时候,吴维真恰好来医院看病人,已近晌午,她显得非常匆忙。她一手拎着一件礼品,在服务台与我打了个照面。我爸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她的照片,一眼将她认了出来。他上去将礼物收了过去,放在身边,并不断感谢她,说他这点小伤,实在不必挂怀。我将礼品从我爸手中夺过,并嘱咐他注意身体,骨头刚刚接上,应该多加小心。吴维真很快从尴尬中走出,她说她又看了几篇关于“2·10大案”的纪实,觉得还是文学作品有意思。我将礼品还给她,顺便感谢了一下她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