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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离的席勒》:离散的生活与古老的逻辑
来源:《收获》 | 黄德海  2024年04月01日21:14

或许是作者有意选择的细节太丰富了,或许是不长篇幅里要处理的情感关系太复杂了,也或许只是不太适应作品显示出的诸多新生活情形,初读白琳《支离的席勒》,我没有很快找到小说的入口。

其实也不能单纯说细节丰富,更准确地表达,是小说没有刻意推动戏剧性的情节,反而有意控制了叙事的大起大落,通过舒缓的节奏来细致呈现生活的质地。同时,为了能把每件发生的事写清楚,叙述者有意让同一件事在不同的讲述语境中出现。后面的讲述并没有完全改变前面的印象,只是随着叙事的深入,读者对小说人物的认知越来越全面。比如席勒跟方雨晴初次提到阮如安,方雨晴就给出了近乎恶毒的评价。作者本可以就此推动情节,但小说没有立刻展开,要到“我”听方雨晴讲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上述的评价才得算有了合理的解释,而我们也才对人物的反应感同身受。

这样处理细节的方式,必然让小说中的每个人物,都有可能得到解释自己的机会。“在一个好的作品中,每个人都是对的”,一个以青年男女为主角的作品,其中的情感关系必然深入而复杂。拿席勒跟阮如安的关系来说,刚开始讲述的时候,席勒仿佛因阮如安带回访客而不满,于是发生了冲突;接着是席勒和阮如安单独相处之后,后者搬离了五个人共租的公寓;后来,席勒跟“我”道出阮如安搬离前的种种,此前的流言与席勒的所见所为互相补充起来;最终,席勒跟阮如安已经脱离了平常的情感关系,起码从“我”的角度看,那“应该是很深刻的一段互相救赎,爱欲纠缠”。

仔细观察小说中的人物应该不难发现,跟通常的认知相比,他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席勒买卖过时尚用品,在寿司店打过工,这算是通常能够理解的部分。此外,他还曾依靠经济宽裕的女性为生,做过另类男公关,甚至接受过阮如安(算不上光彩的工作收入)提供的资助,这些选择就并非通常思路所能理解了。即便不讨论阮如安的前史,她到国外之后跟男性交往的方式,以及她后来自愿拍摄另类视频,更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相对传统一些的“我”,也曾对阮如安产生过说不清因由的欲望或情感悸动,并遇到过女朋友出国后改变(回归?)性别趋向从而导致分手的事。

上述种种,已经能够看出人物展示的新生活,但并非全部。小说始终笼罩着一种随聚随散的氛围,活动于其中的人如浮萍无根,只是飘荡在某些特定的场域。这个改变,可以归因于人物离开了生养自己的土地,来到异国他乡,因此生活是离散的,没有稳固的当下,更没有确定的未来。小说标题中的“支离”二字,一个义项是“流离、流浪”,取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如此离散的生活,自然导致约束人们的传统禁忌失效,前面说的工作和情感选择更新,也就成了必然。如果把目光投向更大的世界,这种离散的生活,恐怕不只出现在短暂居住海外的人们身上,不离故土的人也会有相似的经历。

试着离开光怪陆离的新生活表面,稍微深入一点,就不难发现崭新表面之下运行的古老生活和情感逻辑。“我”生活相对稳定,用不着奔波劳苦,是因为家人一直提供经济支持。席勒从事各种工作,是因为他出国第二年家里就破产了,他不得不靠自己维持在异国他乡的生活。阮如安异乎寻常的举动,因为她的过往让自己觉得不值得被爱,要通过极端举动来证明自身的价值。席勒跟瑞姐关系的结束,也并非因为他不断更新的生活,而是自己对瑞姐的问话形成了他内心“羞愧的疙瘩”。“我”最终没和方雨晴走进婚姻,看起来出于偶然,但或许跟后者曾短暂迷恋席勒有关,这是否源于古老的嫉妒?

就像小说标题中的支离,既可以理解为上述的“流离、流浪”(日子),也可以理解为“分散、分裂”(的情感)或“憔悴、衰疲”(的身体),甚至可以理解成“离奇、虚妄”(的生活),整个作品表达的意味也非常丰富,需要每个人自己慢慢阅读揣摩,无法用简单的方式表述。能说的差不多是,无论怎样光怪陆离的新生活样式,维持其运行的古老生活和情感逻辑,并没有本质改变。那些在特殊情境中出现的新,只是古老逻辑在管束松弛之地的变形记,为人心和人生留下了一点可能的余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余地,让小说有了闪展腾挪的足够空间,容纳下了更多人的情感与欲望、委屈与愤恨、爱意与嫉妒、悲伤与泪水,稍稍安慰了这可悯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