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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划过一道白线:东西短篇小说精选》:荒诞“外衣”之下的人性回响
来源:文学报 | 雪樱  2024年04月01日09:04

对某些作家来说,短篇小说是停顿或换气,可视作一种精神层面的修整。对作家东西而言,短篇小说则是心灵的跳板,是生命的掘进。他的最新短篇小说精选集《天空划过一道白线》,堪称一部穿越荒谬现实、探寻灵魂真相的真诚之作。全书共收录18篇短篇小说,尽管内容有所不同,但相同的是披着荒诞“外衣”之下的隐秘情感和人性回响。

德国哲学家雅思贝尔斯说过,“人所思的,要比他对自身的了解更丰富。”梳理东西的文学世界精神图谱,从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长篇小说《篡改的命》《回响》再到这部小说集,他的小说叙事日臻纯熟,无论是聚焦残障群体的疾病叙事,还是小人物汪长尺的黑色幽默、女警察冉咚咚的双重困境,都暗合着一条隐藏很深的“草蛇灰线”,即反向回溯内心的能力和揭示灵魂世界的真伪。东西竭尽全力,不过是为了让人们重新相信什么,以此回观个人的心灵,更加热爱这热气腾腾的生活本身。

首篇小说《飞来飞去》围绕世俗家事展开,母亲病危之际,远在美国的儿子姚简飞回国内,却被亲人们扣上拔掉母亲氧气管的“罪名”。侄子姚久久、妻子洛莉与儿子姚旺、老同学张文垂、昔日情人白小鹃,人物关系网络并不复杂。东西通过不同的人对姚简的态度折射出文化差异和人性深处的复杂,用白小鹃的话说,“我不敢肯定你会拔她的氧气管,但至少你有过拔她氧气管的想法。”在母亲生病和“飞来飞去”之间横亘着道德伦理的考验。面对尽孝和工作的两难困境,结尾处姚简梦见母亲自己澄清“氧气管是我自己拔的”,如无声中的惊雷,在每个人心中轰然炸响。现实的荒诞与诡异永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东西笔下的小说星球长满稗子和藤蔓,野性力量充盈其间,总能攥取人的心灵。

与书名同题的小说《天空划过一道白线》是一个关于等待与寻找的故事。妻子刘丽洲离家出走后,杜八与儿子杜远方踏上寻找家人的旅程。三人总是擦肩而过,循环往复,因果轮回。终于,母子在家中相见。作者以虚无、破碎、悲伤凸显现实的不可承受之重,间接地阐述生活本无意义,天空划过那道白线才是意义。无独有偶,《我们的父亲》《蹲下时看到了什么》《你不知道她有多美》,谋篇布局大抵相似,作者就像福尔摩斯高手破案,于鸡零狗碎和无可奈何中循着人性的蛛丝马迹,破译人心的密码。

东西曾表示,短篇小说有三种美妙,它能在有限的篇幅里一把揪住你,这是第一重;第二重美妙是自由;第三重美妙是超越。显而易见,第三重美妙是至高境界,常人难以企及,只有完成作者的自我超越,才有可能完成小说的超越。在我看来,超越就是诗,就是零零碎碎的庄子,就是银碗里盛雪的禅意。《请勿谈论庄天海》《把嘴角挂在嘴边》《反义词大楼》《双份老赵》《关于钞票的几种用法》等短篇小说,都很好地诠释了作者在自我超越方面的尝试或探索,仅从标题就能看出他的精神高标。他以小说的方式进入生活的“金字塔”,迂回、隐喻、夸张、讽刺,都是为了寻找到现实的“最大公约数”,以极端的叙事方式还原真相本身,用缜密的逻辑进行推理,使日常生活陌生化,把世道人心的褶皱翻出来给人们看,起到醍醐灌顶的醒脑和启智双重功效。

东西尤为擅长刻画形形色色的人物,蹲猪圈的张五、语言学教授李果、溺水的关连、粮所所长范建国、编剧张生月、村民王长跑……人物各不相同,但主色调是悲伤——正如东西的自述,“人物是作者心灵中的一小块,这一块被发酵放大,最终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物。他们慢慢变成作者的邻居、亲人,甚至变成作者自己。某种程度上,作者是能通过人物彻底地融入小说的。”不难看出,塑造或孕育小说人物从来不是凭空臆想,而是通过塑造人物来重塑自己,阅历、经验、想象三者合成的结果,经过时间这只陶罐的漫长发酵,眼看起了包浆,眼看与自己合二为一,这时候就大功告成了。也可以这样说,小说人物长在作者心里,待思想圆成时,他就自然呱呱坠地。

语言即命运,东西的语言独特之处在于以“不写之写”铸成风格,简单质朴、元气淋漓,内蕴着爱的诗核和追求自然的审美,语言的敞开性和可能性也是小说自身的不被定义,给人以精神层面的多重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