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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兰诗集《西北记》:在彼时此地“言出肺腑”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姚辉  2024年03月18日08:52

1.

“我说,我是。我说,这是。我说,此在。我说,你是。我说,就这样。”忽兰的自我确认及言说提示是切实而“本我”的——不论是“我”还是我说出的“你”,都立足于“此在”并不断被以“这是”的方式肯定着。这,或许正是一种极具前在性的忽兰式诗意定位。

诗人的确应当恒久成为“等待确认”的人,而诗同样也是一种对精神原乡的确认与找寻。所有环绕我们灵肉的时与地,都在以变动印证着种种自我的存在。而且,也正因为“时”、“地”的瞬息幻变,我们实际上大多只是活在“彼时此地”或者“此时彼地”——我们是某一时刻生命及诗意梦想变化的承担者、见证人,我们以一己之执念,触碰并试图留存一部分时空的浩阔。

所以,诗人的见证与承担总显得有限而可贵。

忽兰说:“《西北记》是等待,寻找,遇见,辨识……”,这些核心词使这部诗集找到了极具活力的诗意流向,也让“寻找”获得了一种原发性力量。诗集《西北记》里始终隐现着一种稳固的精神地理框架。从总体上看,忽兰诗歌中的地理性是其诗意的一个重要立足点,也是一种抒发由头及延展方向。

忽兰很注重抒写一种超出生活的变动不居感。她的诗里,常常会出现“离开”“前往”“探访”“去往”“扑向”“追赶”等等与行走有关的词,这种种的“走出”与“回望”,不断照应着异地与故土。而且,她所注重的也远远不只是场域的变化,更是时间的迁移、流逝、回环。因此她才会在诗里这样说:“往西,再往西,往昔……”,真切道出了时与地在人的生存中的类同性变化及感悟。

每一个诗人都在寻找并确立自己的腔调。忽兰的腔调呈现出一种非常浓烈的“边地性”,她始终在以“生养地”赋予的声口说话——“一个布尔津女人/额尔齐斯的嗓音”。忽兰诗歌的抒发方式是炽烈的,而语言则显得内敛、平实、质朴,且又带着许多不确定性,仿佛每一个字都自带触须,都在努力将自身的诗性尽可能向另一种空间延伸。忽兰的诗句常能在看似不经意的交错中,构成一种意义及情调上的互补。她的语式、调性,与许多人比较生疏的中国西北角的地域风貌及习俗密切相关,也恰当的传达出了一种对本土性的撷取与张扬。

2.

西伯利亚的切近与远,是忽兰诗意的一个主要契入点。她说:“平凡的人向它望去,就有了朝圣之心。”。她逐一打量这片土地上的各种事与物,寻找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沉思和了然”。她不狭隘,不偏执,她深信这广阔的大地仍将属于时间、历史,属于诗的灵魂与挚爱——“我突然鼻子一酸,明白这样的爱就是致命的扎根。”

一个人总会与一片土地达成某种“一体性”。在忽兰与西伯利亚之间,这种“一体性”是率真、深厚而不容置疑的,所以她才会在《西伯利亚之子》里,这样坚决的“以风以雪以霜以冰以长河/以白熊,最后以北极星/起誓”:

“不得白白辜负暴风雪的锻造”;

“……既然诞生于此/便不能白白地辜负,不能,永不!”

“在我的世袭之地/灰灰草从远方来/到远方去”——忽兰的《大地》、《风》、《蓝河》《雪花》等一系列作品,主旨同样明显的指向故土和既往的年岁。

土地与时间总是神圣而严肃的。来处与去向,彼岸及寸心,爱或悲悯,舍弃和追索…… 忽兰通过调遣深入灵肉的大量“西北物事”,为我们构建起了一种极具“异质感”的诗性境地。

在那些寻常草木与山川风物间,我们与诗人一起面对并思考人的存在、命运和环境,并不断强化着一己的现实省悟及自我体认。

忽兰笔下总有异地与故土在对应、交融。她的抒写是连绵的,给人一种自然而然的滚动型节律。她的诗里有许多非逻辑的东西,她总在省略一般性的叙述和过渡,形成了一种耐品的“自发性诗意”。她诗歌中的边地生活与人的形象和想象是相称的。她让西北成为了一种冒着鲜活生命力的语言可能。

“我不能相信灵魂已不完整的我”,忽兰的诗歌中隐含着一种深层次的宗教感。她努力保持着对万物的虔敬及对时间辙痕的警醒。同时,她也在保持某些严正的决绝与坚毅。一方面,是“认认真真作神的孩子”;另一方面,也痛感于“弱者可以不幸福/被吞噬,消失,消亡,甚至不纪念——/等同于纳粹设计的高端和底端——吃和被吃/保存和滚蛋,工地和集中营,地毯式搜索,灭绝……”沉吟里,她在找寻刻骨而入心的神性。

当然,她也在留心“这上帝的别有用心”。

3.

忽兰的诗,也有着单纯而朴实的童话因子。

在词语中发现自己洁净的心地,在诗中接近神奇的事物或者时间,在诗中找到与过去对话的方式。《照亮》一诗结尾“童话”般的疑问,带给人的是一种心有不甘的沉重。《荒原》中,魔法师和精灵映射出“荒原”在现实和童话时代之间存在的龃龉。还有《屋顶的诺亚方舟》、《那里多么柔软》等……实际上忽兰的许多诗写都在童话维度上运行,所以才能在神秘中显出简单,在简单里贴近源自心灵的真正意义上的神秘。

一些词在忽兰笔下重新获得了衍生性和自动组合功能,诗意本身也因此具备了一种带入感。也许并不经意,却让词呈现出了茁壮的生发力量,让诗写者找到了诗性之源以及朝向。

作为一个优秀的小说家,忽兰比较擅长将诗意“场景化”。她的笔下有扎实的细节、有精微的物象描画、有心理的有效推进、有极富牵引性的氛围营造。

忽兰的诗常常有一种奇特的节律性,能抓住人打动人。《弦月里的浓汤》在各种“物”与“你”的联系中,始终穿插着一种“浓汤”声息,让诗意聚合成一种“混响”。而诵读《故乡以北是西伯利亚》,则会让人品味到一种语词之间的音律性互补。

忽兰是一个执着的叙述者。的确,她总是在叙述。她极少选择对话的方式,她只是在说着。这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的“自白”,一种常常罔顾他人的自我倾吐,不藏掖,但总有着理性的纹理。

而你,必须倾听,必须接受倾听。

生命感。本我意识。沉重及自我确认……忽兰在诗中建构着自己的“灵性自然”。她诗歌的地理性超越泛化之美,形成了一种让“此在”恒在的定力。

“我不活在此世——我在此世耐心活着”,这样的矛盾是安慰还是警示?

但诗人是自信的。

她说:“人站在这一切事物的中间/世界踏歌而行,却永远在”。

她又说:“这是我的——‘时候’/它来了,举着马灯。”她还说:“一个人的所言,皆应出自肺腑”。

而正是在这样的言说中,诗人终于完成了对自己的准确定位:

“远眺并当然地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