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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丨薛家河:胡家湾(2021年总第5期)
来源:中国作家网 |   2021年02月19日08:59

本周之星:薛家河

薛家河,字碧海,号染枝。一九八二年生,都昌薛家山人,沉迷文字,既可修身养德,或可博君子一笑,不亦善哉?

作品欣赏:

胡家湾

薛火生的尸体运到家的第十天,也就是薛清长大离开家的第四天。有人在麻将桌上问胡旺凤:“薛清呢?怎么几天没见人?”胡旺凤也问:“对呀,薛清呢?是好几天没见到了!”边上就有人笑:“问别人呢,薛清可是你儿子!”胡旺凤如梦初醒:“哦呀!”在看打牌的人里拉一个来替她,走出大门,拍手跺脚,宝贝肝肠地哭喊。问谁都说没见到,问薛潋,薛潋大眼珠子空空荡荡,像是不认得胡旺凤,又像是看不见胡旺凤。胡旺凤丢下一句就当你也死了,转身走了。

胡旺凤回到家,把麻将桌上的人驱散,关了门,落了锁,钥匙丢在门墩下,一径往牛头镇去。

到了牛头镇胡旺凤举目无亲,身上钱花光,饿得眼珠子发绿时见到娘家的叔伯哥哥胡安了。

胡安的情况胡旺凤是最清楚的,小时候家里有钱,在胡家湾不说第一,也得是第二。后来他老子骑马摔折了腿,家中重担就压在他娘肩膀上。他娘挣扎了几年,一病不起先去了。他老子贫病之余,饮酒度日,日子越过越不像样,不久也去了,留下三间瓦房,半大的胡安和一屁股的债。胡安西出羊关时,胡旺凤还小,夹在送行的人群里。他们整个房支的人都去了,大人们一面嘱咐,一面叹息。出羊关,那都是在家混不下去的后生仔,带外面去碰碰运气,不是上门入赘,就是饿死街头。胡旺凤的爹给胡安倒了一碗酒,附身捏了一撮土放到碗里,感人肺腑地说:“喝吧!”胡安接过碗,依次喊了叔叔、伯伯、爷爷、婶婶、大哥,然后指着自己家的房子催人泪下地说:“我家的屋不要拆,等我回来。”胡安一口喝完,摔了碗,扛起扁担就唱:“天又冷来天又寒,不发财来死不还。”一眨眼五十年过去,胡安终究没有发财,却也没横死街头,并且娶了妻,生了子,回到胡家湾重新盖了房。在胡家湾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算是个中等人家。

胡家湾像胡安这种年纪的大多待在老家,晒晒太阳骂骂城里人什么的。但是胡安打年轻时候就在外跑习惯了,总是闲不下来。胡旺凤吃饱喝足讨好地说:“胡安哥哥你真是勤快,你现在是到了享福的年纪啦,还这样弓着背做,也不怕儿女担名声!”

“能动就要做,”胡安对胡旺凤说,“人不能坐吃山空,钱会越来越不值钱!”胡安这话来自他多年的攒钱经验。在儿子胡来两岁时他就开始存钱了,头几年几百几百地存,末几年一万两万地存。“娘的个逼,早些年的钱都烂成狗屎了!”

胡安掰着手指头算给胡旺凤听,大半辈子攒了二十万,十一万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五万给老婆子治疗癌症,明知救不过来但该花还是得花。跟着自己摔断了腿,做了两次手术,最后四万也花掉了。胡安擤了一把鼻涕,在鞋跟擦了擦:“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苦力不好卖,儿子又不成器,享福?也得要有享福的命!我们这些人,命里注定就是做到死。”

说起自己的一对儿女,胡安就老泪纵横了。女儿胡想嫁给邻村高家,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如今大女儿七岁,小的还在吃奶,女婿喝酒走夜路,掉进池塘淹死了。如今胡想也在外挣钱,三个女儿都是奶奶带着。前几天才听说,老大要上学了,被查出来是个弱智,村里人说是因为方便面吃多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儿子胡来不听话,说要开车给人拉货,胡安四处借钱,给他买了一辆面包车,没开一年把车卖了,钱拿到手又跟人做生意,亏了一干净。现在跟着村里人去北方了,他不愿见胡安,怕胡安骂他。胡安也不想见他,看着他胡安心里堵得慌。“这都是前世的冤孽!”

“是呀,我和你一样,都是可怜的命!”胡旺凤附和着说,请胡安给她介绍一份工作。胡安满口答应:“这还不容易,就扫扫地,比起上山砍柴那是轻快多了!”

胡旺凤如愿以偿进了牛头镇环卫大公司,领了扫帚和一件黄灿灿的环卫制服。胡旺凤觉得很新鲜,迫不及待地套上制服,像模像样的,很有身份的样子,胡旺凤内心都快有些骄傲了,怎么说她现在也是拿工资的人了。

初冬时节的凌晨三点,胡旺凤被尖锐的闹钟吵醒,伸手按亮灯泡,在昏黄的灯光下窸窸窣窣地穿衣,套上亮灿灿的制服。她越来越依赖制服了,有一天她非工作时间出门忘了穿,连着被人盘诘几次,实在让人难堪。胡旺凤小心地下床,之所以要小心,是因为这床很不稳固,断砖码起来的床墩,几块板根据长短细心地拼凑着。上面虽然铺了垫被,睡觉一个不老实,漏了塌了都是常有的。下了床第一件事是转个方向,因为床与墙之间只有一人的距离。胡旺凤往前走,床的尽头是一扇门,胡旺凤弯腰把门前地上的陷阱移除,那是几个油漆罐装满了水,要是有人趁黑摸进来一定会踢翻水罐,床上的人便会惊醒。胡旺凤把门抬起来往右面移了移,人侧着身子走出去,到了外面,再把门整个抬起移至一旁。走回房间——姑且说是个房间吧,在地下车库的楼梯台阶下,隔了这么大的一个小窝,供人临时住着。别小看这么个临时住所,没有胡安和车库保安队长这样过硬的关系,你住一个试试?——胡旺凤走进去,弯下腰,侧过身子在床底下取出脸盆,倒退着走出来,转过来上了楼梯,到一楼卫生间洗漱之后又下来。脸盆放进去,关了灯再退出来,关好门拿起边上的大扫帚,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无头路上,胡旺凤身上任劳任怨的品质开始觉醒。人生来就是要占便宜的,种田不划算谁还种田?像胡旺凤这样的,除了种田啥也不会,怎会不迷茫?不借麻将浇愁又何以打发漫漫余生?现在好了,胡旺凤有了正式职业。她斗志昂扬,她的价值迫切需要被体现,她甚至都在酝酿理想了,她要为崇高的理想努力向前,奋斗不息。看哪,一片树叶被她扫掉了,又一片树叶被她扫掉了。树叶一片一片落下来,飘落在黎明前的大道上。与别人直着腰懒洋洋地挥动手臂不同,胡旺凤弯着腰,弓着背,脸降至膝盖的高度,一丈二的扫帚贴着地哗地过去,一扫一大片呢。天未亮胡旺凤就完成了任务,三百米这点路真是不经扫。胡旺凤来回检查时发现,刚扫得干干净净的街道又零星掉了几片树叶,这一片那一片。胡旺凤用手把它们一片一片拾起,“一定要保证是干干净净的!”胡旺凤好像看见领导来检查,露出满意的微笑,向她点点头又伸出大拇指。都好几天了,也没人来夸她,不来也正常,领导嘛,都是很忙的。

太阳升起老高,胡旺凤肚子饿了,和往常一样走到无味楼前买了一个馒头和一个包子,光吃馒头难以下咽,光吃包子又太奢侈,一样一个正好,要是传扬出去指不定他们怎么说我精明呢。无味楼坐落在有风街和无头路的十字路口,大门向南,有食无类,不分贫富丑俊,广纳俗人雅士。想省着吃,十块一个菜。想吃好一点,两百万一桌。胡旺凤看重的是这里的米饭随便吃不要钱,每天的午饭胡旺凤也都在这儿吃。胡安告诉胡旺凤,就算事情做完了也不要提前回去,根据规定,到中午十二点才算下班。上午胡旺凤既没事做,又不能走,只能抱着扫帚在无头路上东游西逛直到吃午饭。

胡旺凤昨天点了一个八块钱的土豆丝,自带一罐辣椒酱,吃下两碗米饭。放下筷子把辣椒酱塞回口袋,喊过服务员来,命其将剩下的一半土豆丝拿回去存着,她明天还来吃。服务员好像还不乐意,胡旺凤就生气,大喊大叫的,把老板都招来了。胡旺凤说她们就是欺负乡下人,她都看见了,别人没喝完的酒都能存起来,为什么她没吃完的菜就不能存。最后她说:“我又不是没给钱!”

胡旺凤走进来自己取碗盛了饭,让人把昨天的半碟土豆丝再端上来,就着辣椒酱,一面吃,一面和旁边的食客聊天。“你那盘菜多少钱?哇啧啧,好贵好贵!那么多菜你一顿吃完?”食客不理她她就和服务员小孟聊:“你们那柱子上怎么还写了‘傻瓜’两个字?怎么你们开饭店也这么没文化!”小孟笑着告诉她:”那是一副对联:看破不言真智者,口若悬河是傻瓜。意思是叫人吃饭时不要说话,喝茶时说话要有分寸。我们老板李大山,可是李煜的四十四世孙,怎么会没文化?”

“哦?”胡旺凤惊奇地说,“你们这还有茶喝,要钱吗?”

小孟说:“有要钱的,有不要钱的!”

“不要钱的给我倒一点来!”

小孟转身取过茶来,正好见李大山从外面进来,点头喊了一声老板。李大山嗯了一声,见到胡旺凤,停下脚打招呼:“大姐来啦?”

胡旺凤双手捧着茶水,大模大样地应了一声,心想你这个奸诈的人,有免费的茶水也不告诉我,生怕我喝多了你蚀本了吧!胡旺凤临走在桌子底下拾起一个饮料瓶,将不要钱的茶水灌了一瓶,拎在手里下班回到住所,放好扫帚来找胡安,把茶给他分享了一半,然后满世界找一个八九岁的小孩。

转眼十几天过去,胡旺凤没找到薛清,倒意外发现有人在打听死鬼薛火生的事情,着实把她吓得不轻。那天她吃过馒头包子,正蹲在无味楼前的台阶上喝免费茶,忽听身后有人问“这里有人认识薛火生吗?”胡旺凤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赶紧逃开。那个后生仔眉清目秀的,要是她的薛清能够长大的话,估计也得这么高。

胡安出事的时候,没人在他身边。那天早上五点四十二分,他觉得自己有胸口有点闷,进气有点难,倒不是嗓子眼堵住,是下面吸气的零件不灵光,像抽水的水泵供电不足,任你怎么大口大口地吸,大口大口地喘,就是带不动肚子。肯定是因为昨晚睡前没喝水,要是喝了一杯温开水,肚子里的零碎涮了涮,也不至于现在堵上,当然,跟前两天上楼梯太猛也有关系。胡安马上知道自己是站不住了,杵着扫帚慢慢往下滑,本想着屁股着地顺势坐会儿,谁知腿一软,人就扑倒了。“可能是风吹的,”胡安这样想,“趴会儿吧,等我倒过气来,把前面剩下的那一点扫扫完,回去请个假歇两天。”

接下来的五分钟像五个钟头那么漫长,胡安希望自己可以像个武林高手一样,嘴巴对着地面一吹就把自己弹起来;又希望有个早起跑步的人路过自己,把自己搀起来。后来就纯属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想着胡来过来搀他一把,一会儿想着胡想过来搀他一把。他甚至都想到了死去几年的老婆子和死去多年的爹妈。胡安知道自己时间到了,这是要死了。他一生都在想着赚钱的事,临死时他终于想了点别的,和死密切相关的事。按照家里风俗,一个人该是死在床上,床头由儿孙守着的,现在自己这样不伦不类地死掉,实在是不该,还有些叫人难过。胡安流着眼泪,最后一口气没吸进去,倒长吐出一口气,听上去像叹息。

胡旺凤闻讯赶去,哭得震天动地,兄妹之谊彰显得淋漓尽致。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胡旺凤适时刹住,再哭情分都要超过他媳妇了。众人都知胡旺凤是胡安最亲近的人,所以一应张罗料理,都是胡旺凤安排指示。胡旺凤揭开面纱,露出斗争智慧,一面与环卫公司周旋,一面遣人传信胡家湾。在胡家人来之前,胡旺凤凭一己之力,多次识破了公司大事化小的诡计,多次粉碎了火葬场要毁尸灭迹的阴谋。胡旺凤接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领导,自我介绍里他们分别来自公司、集团、环卫局、市管处,最后连副镇长路进宁的亲戚都出马了。更好笑的是还有一个自称是记者的,问了她很多问题,最后硬塞给她五十块钱,让她不要再接待别的记者。对于这些从天而降的陌生人胡旺凤是冷静且冷酷的,她只想保持现场,等胡安的一对儿女来。这种披肝沥胆的行径炽烈地感动着胡旺凤,悄无声息地升华着她的灵魂。胡安对胡旺凤有恩,胡旺凤理应知恩图报。抛开报恩不说,单作为胡安的叔伯妹妹,这也是她胡旺凤应该做的。这种高尚的情怀一直萦绕在胡旺凤的心间,直到胡安的女儿胡想的到来。

“爹呀!”老远便传来胡想撕心裂肺地哭喊,“你死得不明不白,你死得冤哪!”到了跟前,不由分说先薅住胡旺凤的脖领,“你还我爹的命,你还我爹的命!”

旁人帮着拉开,胡想又喊:“钱呢?弄死人不赔钱吗?”

胡旺凤心想我只是死了叔伯哥哥,而你却是死了爹。你死了爹你最大,我就不跟你吵了。默默转身要走,胡想还要来拉扯,幸好被人拉住。胡旺凤委屈得眼泪差点下来,心说这好人难做,往后我还是一门心思自保吧。胡安的后事怎么处理,胡旺凤再没掺和,也没去打听。心都凉了,凉得冰冰的。

不知是胡旺凤为胡安的事触怒了公司高层,还是那么巧正赶上了变革,胡旺凤的工作量突然大增。除了无头路原来的任务,胡安留下的一条街也划给胡旺凤。然而工资并没有翻番,算来算去,一个月只多出几百块。以前只管结果不计工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凌晨三点出工,有时傍晚才收工,胡旺凤见公司其他人差不多也这样,就没往心里去,得混且混吧。

眼看着隆冬渐近,夜里更冷了,且天气越来越糟,不是刮风就是下雨。胡旺凤老寒腿有些吃不消了,虽说不像胡安那么老,毕竟也不年轻了。这没日没夜、栉风沐雨的,事情这么多,钱又这么少。最最要紧的,胡旺凤已经连着二十多天没出去找薛清了,心里着实犯难。这一天月底,发工资的日子。胡旺凤从车库出来,天上飘着凌乱的雪花,“说下雪就下雪,天气预报也太准了!”胡旺凤嘀咕着,把雨披的最上一个扣子也扣紧,顶着风,哈着气,一路萧飒,一路凄凉。胡旺凤来到无头路自己负责的路段站了站,心想算了吧,这么冷的天,我在这站一站就当是扫过了,反正一会儿雪落下来就盖住了,扫没扫的,谁又知道。胡旺凤抱着扫帚,杵在路灯下喜滋滋地偷着懒,北风刮着,雪花飘着,天更冷了。半个钟头过去胡旺凤就快冻僵了,她终于决定动一动。“就让公司沾点便宜,我再帮它扫一下下,吃亏就吃亏,咱们这样的可怜人,不吃亏哪里还有活路!”胡旺凤嘟嘟囔囔,弯下腰挥动扫帚,嚓嚓地扫了起来,“今天最后一天,拿到钱就不干了!”

中午胡旺凤去公司结账,领了钱出来把扫帚一扔,工作服穿在里面,六个口袋都揣着钱,大踏步向无味楼来。

无味楼好久没来了,今天吃顿好的,点个十块钱以上的菜,芹菜肉丝!咱也吃回肉!一顿就吃完!当然,不要钱的茶还得喝。菜端上来。胡旺凤吃着吃着就有些得意,自己赚钱吃顿好的,有些飘也在情理之中。胡旺凤拿眼去瞟四邻,见他们一个一个的,吃得都比自己贵!这些人都是参加了什么工作,怎么就这么有钱呢!胡旺凤心里有气,拉住小孟找茬:“你们那柱子上怎么又贴了新对子,写的啥骂人的话?”

小孟今天心情不好,冷言冷语地说:“我也不认识,你问我们老板吧,他写的!”

李大山从柜台后面出来,坐到胡旺凤对面:“这不是骂人,是劝人。劝各位客人吃饭就吃饭,喝茶就喝茶,不要整天搞七搞八,骂东骂西的,对身体不好!”

胡旺凤正好最后一口吃完,扔下筷子说:“赚不到钱,身体好有个屁用!结账!”

李大山笑着站起来说:“你好久没来我这吃饭了,今天难得放开吃,这顿算我请你。我这儿还有一个没用过的保温杯,你拿去装茶喝,不要再用塑料瓶了。”

胡旺凤疑惑地看着李大山:“你有这么好心?”

李大山说:“你跟别人不一样,让我想起一个熟人。再说这东西对我都不算什么,正好你用得着,就拿着吧!”

胡旺凤接过杯子来并不放心,仍用地上的饮料瓶灌了一瓶茶水,走出来心想:“天晓得你杯子里有没有下迷魂药,等我拿回去用洗衣粉洗个十遍八遍再用不迟。”走出来才要抬头看天,迎面过来两名大汉,不由分说架起来就往一辆面包车上走。边走还边说:“大娘,我们会长找您。”

胡旺凤只当是环卫公司要来索回制服,或来追究她把扫帚扔掉的责任,心想完了,这么大的罪,不知是要罚钱还是要坐牢。“要罚钱我真舍不得,要坐牢我就跟法官求个情,让我先把薛清找着,找着了我再回去自投罗网。”

和牛头镇落地就化了不同,王家庄的雪铺了薄薄的一层,要是接着下一天,地面踩上去就要咯吱咯吱,文人雅客们就要大发诗兴,而拉着胡旺凤的这辆面包车,跑得就没那么起劲了。下了车进了一间大屋,屋子正中烧了一堆火,有端坐正经烤的,也有匆匆烤下手便走开的。与胡旺凤同来的一名汉子扯开嗓子大喊一声:“会长,人接来啦!”众人闪开,露出八仙桌,八仙桌后端坐一人,前呼后拥,像个老爷。胡旺凤认出是薛涟,正疑惑间,又闻众人一口一个“会长”的,心中怯了三分,不敢张嘴就骂了,好好慎慎地问:“你当官啦?”

若要问薛涟他们家里他最讨厌谁,首当其冲毫无疑问是胡旺凤了,两人最后一次不欢而散时薛涟曾立下家里不死人便不回去的誓言,结果薛火生死了他也没回去,便将平日憎恶之情抹去八分,站起来说:“自己封的,朋友们给面子。”

胡旺凤仲然变色,脖子往后一扯,脚虽未动却让人感觉她后撤了一大步:“你不会是在搞黑社会吧?”

薛涟表情一紧,厌恶之色又回到脸上,坐下拧过头往后喊:“薛清,薛清!”薛清走出来,听薛涟说,“人给你接来了!”

薛清未待开口,胡旺凤抢入一步说:“肝肠啊,你长大了!”

 

本期点评:野水

糊涂的日子“糊涂”过

从胡家湾嫁到薛家山村的这么多年里,胡旺凤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非正常人类”的家:“老而无用”只会东拉西扯的公公薛荣西,不切实际总寻思着出门发横财的男人薛火生,几个嗷嗷待哺,却还心存“痴心妄想”的儿子。紧防慢防,薛火生还是在一个黎明偷跑出家,去城市里寻找发财之路了,然而等待他的却是身死他乡,小儿子薛清不明出走,留给胡旺凤的一个十足的“烂摊子”。这样一种不知何时何地是尽头的日子令胡旺凤日渐麻木,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发生的一切,只有当人们问起儿子薛清的下落时,她才会放下手中的麻将牌,嚎叫一声失踪的薛清名字。

截止目前,能看到作者在网站注册的个人空间里上传了题目不同,但人物名字相同,故事场景同在一个家庭、一个村庄的三篇小说,貌似系列连载,但又能够各自独立成章,不影响阅读“大局”,堪称薛家山村薛荣西爷孙三代底层生存状况的演义。荐读的这一篇,重点写了胡旺凤在娘家大伯哥胡安的介绍下,当城市保洁员期间的一段生活际遇。胡旺凤自有一套长期生活在底层环境的处世法则,当其思维程式与外界规定(如饭馆老板和服务员、城市管理者)发生冲突时,她的狡黠辩解令人忍俊不禁,却也屡屡成功。幽默戏谑的笔调清晰明朗地再现了胡旺凤的思想逻辑,也使其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如何在汉语环境下讲好中国故事?在现实主义小说写作仍占主流的情况下,“贴着人物写”无疑仍是传统小说家们比较认同的一句箴言。它来自于作者对现实生活的深刻理解,对原型人物的精进观察,对人物思想倾向的正确分析和对人物语言的准确把握。没有扎实的写实功夫,很难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作者脚踏实地地继承了中国古典传统小说的写作手法,且在扎实地描摹小说主要人物的日常状态和“出格事件”上进行了合理适当的夸张;在故事发生的典型环境里,将有地域特点和时代特征的事件紧紧粘贴在人物身上,很好地践行了这一写法的要义。

这几篇貌似连续却又能独立成章的小说题目,《万古长如夜》《此诗不关情与爱》,与小说文本的风格和主题相比,感觉有些洋气,或者说晦涩了。荐读的这篇原名是《我的爱是你触及不到的寂寞》,乍看更像诗名,再看又是典型的“中国式”小说。因了各自独立又有连续相同人物的独特故事,如果确实准备连载下去,参考章回体小说的两句对仗式题目设置,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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