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9)

　　“还在呢，我在蜂箱前看了，有好多只蜜蜂在门前扇动翅膀，蜂箱里面还发出嗡嗡的声响。”

　　“哦……！”楚天明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林柏荣纳闷说：“这又不是乡下，蜂子吃啥？”

　　“吃的多了！这是中华蜜蜂，比那些意大利蜜蜂精灵多了，嗅觉灵敏着呢，星星点点的蜜源都会找到，它们一年四季都不缺吃。”楚天明知道，春天的时候，百花齐放，哪个院落也少不了一些花花草草。这个城市的街道两旁的树木有各种品种。四月之前有一种梧桐树开花，它的果实像豇豆一样长长地垂吊，所以又叫豇豆梧桐，花蜜好着呢。还没等它的花谢，进入四月，洋槐又开花了。这条小巷子周围洋槐很多，不远处，那条槐花巷就有好多株高大的洋槐，一串串洁白的花朵清香悠长。五月又有道路旁的女贞子，俗称“爆格蚤”的树，花朵细小浓香，密密实实覆盖了整个树冠。炎炎夏季，哪家院落没有几棵南瓜，对蜜蜂来说，南瓜花大而深，底部流溢出丰盛的蜜汁，简直就像是一个蜜罐。而当秋高气爽，那个澳洲引进的桉树，就开始吐蕊一直到深秋。这些花蜜，蜜蜂根本就吃不完，他少不得还要抽取一部分花蜜享用。

　　“哦，这么多天家里没人，我就担心这些小精灵呢。”楚天明露出欣慰的神情，将头靠在枕上，又闭上眼睛。看着楚天明心情好了很多，林柏荣心情也放松下来。

　　“楚老师，我先回家去给你弄点儿吃的，你这儿啥都没有。”他又对林子青说，“以后你叫楚伯伯，我叫楚老师，你也叫楚老师，这不没辈分了？”

　　他看着又有些不解的楚天明：“楚老师！你看，当老师就是吃亏，老爸叫老师，儿子也叫老师，以后孙子也是这样叫？”

　　楚天明忍不住被逗笑了：“老弟，你呀！真是诙谐！”

　　林子青在打扫屋子。

　　楚天明紧闭双眼，偶尔微微睁开眯虚着看着林子青移动的身影，回忆起那段时光。他在窗口注视这个孩子，看到孩子经常提着铁环，痴迷地听他拉小提琴，心里就感到这个孩子对小提琴有非同一般的喜爱。看了孩子在墙上画的符号，他暗自惊讶这个孩子的音乐天赋，像蝌蚪一样的符号完全就是五线谱的音符。随着音符的高低，蝌蚪的头有的往上游，有的往下游，音位基本都很准确。后来这个孩子对着他的窗口吹奏竹笛，似乎要和他比拼，他不由得开心地笑了，也很震惊，孩子居然能够准确吹奏出自己演奏过的曲子来。

　　他没有刻意去想帮助这个孩子。他知道小提琴不是一般孩子可以学好的，那需要高昂的代价，不光是对小提琴声的特别喜爱及音乐天赋，更需要坚忍的毅力，需要坚实的物质基础。他知道这个孩子的生活环境，他们要面对现实残酷的生存压力，小提琴对这个孩子来说是太奢侈了。他只是在感动之余，让小女孩带了两本书给这个孩子。抄家那天，这个孩子不顾生死地保护他的小提琴，他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了，那需要多么大的勇气，这勇气就是来源于在墙里墙外，在童年心中形成的对小提琴的神圣膜拜。孩子对小提琴的痴情，已经远远超过他的生命。

　　楚天明内心感慨着，突然又涌上深深的自责和歉疚，他没有去爱护这颗种子的萌芽，而让他自生自灭，现在他就是有这个愿望要去帮助这个孩子，也已经晚了。他眼下处境以及身体状况都完全不可能了。

　　小提琴没了，那是一把多好的小提琴。伴随他走过了最美好的年华，那是他的生命。他的心隐隐作痛。那些乐谱被抄家后早已残缺不全。没有了小提琴，没有了艺术生命！他感到自己也不久于人世。他深深地哀叹着，紧紧闭上双眼。

　　“楚老师，楚伯伯！”他耳边轻轻响起林子青的声音。

　　楚天明还是紧闭着双眼……

　　“楚伯伯，你的小提琴……在我那里。”

　　“什么？”楚天明一下坐起来，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那天夜里，我去给你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怎么拿回来的？”楚天明疑惑地看着他。

　　林子青把那天夜里偷琴的事告诉了楚天明。

　　“你们太冒险，太危险了！”楚天明唏嘘着。

　　“我去给你拿琴来，你不要给我爸爸说。”

　　“好！好！好！快去！快去！”楚天明迫不及待。

　　林子青在黑漆大门口碰见父亲端着饭菜进来：“你慌慌张张地跑哪儿去？鬼撵起来了！不好好守着楚伯伯。”

　　“我去拿东西，马上回来！”林子青飞快跑去。不一会儿，他悄悄进屋来，把一个麻袋放在角落处。

　　楚天明看来心情好多了，他狼吞虎咽吃完饭，林父又烧了一大锅热水，让他痛痛快快洗了个澡。见楚天明躺在床上精神还不错，林父叮嘱林子青说：“你晚上就在这里守楚伯伯，有啥事就回来叫我！”

　　父亲走后，林子青走出大门，往巷头巷尾看了看，然后关上黑漆大门，又插上门闩，这才上楼把小提琴从破麻袋里取出来，他打开琴盒，把小提琴递到楚天明手里。

　　楚天明的眼睛泛着光亮，翻来覆去看着小提琴，然后紧紧抱着贴在胸前，他眼泪夺眶而出，继而像受伤的野兽，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半晌，他平静下来，看见林子青在身边，有些难为情地对他笑笑，他双手摩挲着小提琴，调整了一下琴弦，轻轻一拨动，小提琴顿时响起和谐的五度共鸣声。

　　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抬起头：“谢谢你！孩子。谢谢你！孩子，你知道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小提琴吗？”

　　林子青点点头还是很疑惑：“好像是营口琴？”

　　“嘿嘿嘿！”楚天明摇摇头，有些自得地笑了，随口也说道，“营口琴？营口琴？”

　　楚天明气色好多了，脸上发出红光，他颇有些得意自己做的一个瞒天之举。这个商标的下面就是……

　　突然，林子青左腮引起了楚天明注意，他又抓过林子青的左手，在指尖上摩挲，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在拉琴？”

　　林子青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拿回你这把琴以后。”

　　“以前拉过吗？”

　　“没拉过，我没有、没有小提琴！”

　　“哦？”楚天明沉思良久，他坐起身来，“你去关上门，关上窗。”林子青不解地照着他的话做完后，楚天明把小提琴递给他：“拉来我听听？”

　　“我？”林子青吓了一跳，胆怯地看着楚天明。楚天明坚决地点点头：“拉！”

　　林子青紧张极了，他接过琴，左手握住琴颈，放上肩，左下额夹住琴腮，右手挥弓搭上琴弦，他轻轻调音，左手扭动弦轴，调整五度和弦。他首先把第二弦A音调到高度，然后逐一调整D弦、G弦、E弦。相邻的琴弦在琴弓轻轻地擦动下，慢慢精准地调到五度，他又用五度和弦来最后校正了一次，顿时，小提琴五度和弦优雅古典的音色充满小阁楼，琴声低音厚实饱满，中音清澈醇厚，高音明亮华丽，在琴弓的碰撞下，洪亮通透的琴声不断喷涌而出。林子青拉了三组八度琶音，又拉了三个连续的八度音阶，然后拉了一首歌曲。

　　“不拉这个。”楚天明打断他，“你拉过练习曲？”

　　“拉过 《 开塞 》。”

　　“好，就这个 《 第一课 》，你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