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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的地方》作品连载(10)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5年07月31日15:40 来源: 秦万鑫 秦万明

  老头儿目光复杂地变动着,他不断看着林子青的手指指法,又看看他运弓的幅度和轨迹。林子青的手指条件是比较好的,手掌很大呈长方形,指拇长而丰润有力,尤其是小指拇长长的,高过无名指的上关节,整个指法运行轻松有序。右手持弓的姿势、弓子运行的轨迹也很正确,但一看就知道没有扎实的功底,没有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但这个孩子能把琴的音色拉得很完美,听觉具有对音乐的敏锐感受和捕捉能力,虽然练习曲只是机械的音符和节奏,完全是一种技术性的练习,但他感到这个孩子内心的激情,就像他这把小提琴一样,琴音有一种强烈的外向冲动感,尤其是林子青拉琴的姿态,显示出天生的大气奔放。

  “放松,放松……停!停!停!”楚天明拍了一下手掌。

  林子青心想楚天明很不满意自己的拉琴,停下来准备放下琴。

  “这个你会拉?”楚天明口里哼出了 《 沉思 》 开始的几个音符,刚才在试音的时候,林子青无意识拉出了童年时候在墙角下听过的一首曲子中的一个小节,这被楚天明捕捉到了。

  林子青点点头。

  “好,你拉!”

  林子青拉起了那首著名的小提琴独奏曲,他从来没有看过这首曲子的乐谱,连这首乐曲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只是在院落围墙外面,无数遍听过楼上传出这首乐曲的琴声。他的思绪慢慢回到了那个年代,在那常春藤攀缘出墙头的墙角下的无数个夜晚……

  楚天明闭上眼捕捉着每一个音符,这是世界十大小提琴独奏曲之一 《 沉思 》,是自己最喜欢听也最喜欢拉的一首曲子。凄美的旋律把他带进了宗教般宁静的虔诚中,在孤独忧郁的氛围中深深地思索,在忧伤的情绪中充满期待。他的心灵得到了抚慰和寄托,情感在乐曲中遨游,思绪沉浸在过去的那些岁月中。

  非常完整,乐感很好,这是一般年轻人很难做到的,技巧上难度不算大,但很难表现出那首乐曲的内涵。这个孩子不可能知道这首乐曲的背景,而能表现出乐曲的情感,表达的能力远远超过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楚天明的心被深深触动,也许就是这个年轻人童年时代的烙印、在生活底层的经历磨难、对生活的美好向往以及他的音乐天赋,才能具备这个表现能力。

  楚天明陷入沉思,这样一个痴迷的孩子,能够那么长时间里在墙角处聆听他拉琴,他的心感到一种欣慰,一种暖意,还有一种感动,这和他在演奏大厅里听到雷鸣般掌声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尤其是这个孩子童年用竹笛和小提琴比试那个场景,让他感到特别可爱。他看着林子青,一双深沉明亮的大眼睛,紧闭的嘴唇透出一种刚毅,他的身子挺拔结实,脸色微微苍白,有些营养不良。整个给他的感觉,干净,聪慧,机灵,厚道。他是这个料子!他在心中肯定地说。他内心充满深深的懊悔,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一生不可原谅的大错。

  林子青放下琴看着楚天明,希望听到他对自己说点儿什么。

  楚天明脸色阴沉:“好了!你回去吧。”

  “楚伯伯,我在这里守着你?”

  “守啥?我还死不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林子青不情愿地走到门口,楚天明又叫住他:“这把琴还是放在你那里安全,你先带回去。”

  七

  长长的乡村公路蜿蜒起伏伸向远方。正是三伏天,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面的沥青也被烤得流出来,黑亮亮黏糊糊的。路面上能看得出热浪在摇曳升腾,透过炽热的气浪望去,树木和人影都在变形跳动。

  树叶被烤得垂下了,土蝉燥热不安,叫一阵很快又歇下来,公路上觅食的麻雀飞到林荫处张大小嘴喘息。公路上远远地看不见一个人影,就是那些需要在这个时候向沥青路面抛撒河沙的道班工人,也躲在阴凉处闲聊去了。

  乡村公路一个长长缓坡上,一辆满载着几大箱玻璃的架架车缓慢地向坡上移动着,拉架架车的一老一少沉重的步履慢镜头似的挣扎着。老人光着上身,晒得黑黝黝的后背和肩头的肌肉隆起,虬筋毕露的双腿微微打颤,他的身子往前倾斜得很厉害,拉绳紧紧勒进他的肩膀,他双手用力把住车杠子。一根谷草在他额头上拴了一圈,又在前额打了个结,草结伸出前额少许,满头的汗水顺谷草边缘流到结上,一滴一滴往下流,滴在沥青路面上,马上就升腾起一股热气。

  在他右面,是一个少年,他的那一根拉绳,拴在架架车右杠前半部,拉绳长长的,超过了中间的老人。此时少年绷紧了拉绳,身子不断前倾用力。

  “嗨呵!嗨呵!嗨呵!……”老人从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仿佛在驱走沉重的负荷。

  少年心中,突然升起浑厚的小提琴声,琴声雄壮有力想要推动架架车,又无可奈何地沉下去,再次顽强地升起……又无奈地沉下去,琴声满含悲壮苍凉。

  架架车在坡上走起了“之”字形的轨迹,老人紧紧把住两根中杆,不由自主缓缓移动着爬坡的轨迹。只有这样,他们所有的力气才能将架架车拉上这个斜坡……

  他们低着头、伸长脖子、前倾身子,有节奏地低声吼叫着:“嗨呵!嗨呵!嗨呵!……”

  架架车艰难地向坡上移动着。他们身后留下了两道弯弯曲曲深深的轮印和足印,还有斑斑汗迹。

  小提琴悲壮苍凉的低音开始向上爬升,不断反复爬升,越来越高,逐渐浑厚强健……向高音区爬去……终于,架架车爬上缓坡了。

  林子青和父亲歇下来,父亲抹了抹汗水哂笑:“日它瘟!这个坡坡好长,简直是,七十二行,架架车为王,脚杆拉短,颈项拉长!”

  林子青还在琢磨刚才突然在心中升起的那段乐曲,他感到惊喜,他不知道心中的小提琴声怎么来的,竟能表达他内心的沉重和描绘出架架车爬坡的场景,乐曲充满凝重、沧桑、坚忍、不屈,让他浑身感到有一种力量。

  父亲看着架架车,双手握了握车杠子,又看了看身后的缓坡,有些自豪地念叨着:“中杠,中杠!”

  各行各业,都有很多称谓,就像飞机驾舱,有正驾驶和副驾驶。而架架车这个行业,每一个人也有自己的称谓,他们当然不好意思称之为正驾驶副驾驶,但说的时候,中间那个主拉的人还是比较有底气的:“我是中杠!”这是代表力量。老人的位置就是“中杠”,少年的位置叫“飞娃”,非常直观形象。

  “走!路还长呢。”父亲歇了一会儿又套上背带,架架车慢慢地行进着。

  最艰难的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不是这样的坡道,毕竟是看得见,也是在短时间就可以到达的,只要咬咬牙,拼命也就过去了。最难熬的是那种看起来平静但相当漫长的过程。望着已经走了很久仍然看不见尽头的乡村公路,林子青已经有些泄气了,他不知道问过父亲多少次“还有多远”。

  “还早呢!”父亲没有说出来,这个路程至少要三四天,今天仅仅是开始第一天。

  林子青内心开始动摇,在得知父亲要去这趟远距离的旅程时,他要求和父亲去,他要去帮父亲多挣点儿钱。在他心里,他希望能够慢慢积攒一些钱买一把属于自己的小提琴,这给了他浑身无尽的力量,他觉得自己有力量克服一切。而眼下的困难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按现在的速度,还要三四天才能到达,他感到有些沮丧。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经历还要持续那么长,每当他感到难以忍受时,他就想到小提琴,于是又咬着牙坚持下来。

  架架车越来越沉重,他的整个腿感到沉甸甸地迈不开步子,那根拉绳一勒紧肩头,肩头的肉就生痛。他的背晒得通红,感到皮肤火辣辣的。父亲几次把草帽给他戴上,爱怜地看着他稚嫩的身体,一看见小河沟,就停下来,让他洗洗。有一次他还开心地在小河里游泳。然而那种开心总是短暂的。

  中午,一向节俭的父亲买了一份回锅肉和一份酱肉丝,不断往他碗里夹,这是一种最质朴的鼓励。食物的作用也是双重的,当满足了饥饿,疲惫也随之袭来。林子青在凳子上睡着了。父亲摇摇头叹息着。

  整个下午,林子青都在沮丧中,他那根拉绳常常是松垮垮的,父亲时不时回头看他一下,神色也凝重起来。父亲没有说话,身子倾斜更厉害,把那一份重量背负在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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