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 学者、文学批评家蓝棣之逝世
蓝棣之(1940年5月-2025年4月)
据清华大学消息,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蓝棣之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25年4月24日5时在北京逝世,享年85岁。
蓝棣之1940年5月出生于四川新津,1963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留校任教;1978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师从唐弢攻读硕士学位,1981年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其后任教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中国工运学院文化系。1992年晋升教授。八十年代开始在清华大学兼职讲授文学课程。1994年调至清华大学人文社科学院,任中文系教授、文学研究所所长等职,为清华中文学科的重建和发展,尤其是文学博士点的建立,做出了重要贡献。蓝棣之长期担任《文学评论》编委、《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编委等学术职务,并以党外知识分子身份,担任北京市第十一届人大代表。
蓝棣之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成果卓著的学者,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在中国现当代诗歌和小说梳理和阐释方面,率先开拓,引领风气,做出了一系列原创性的学术贡献,出版有《正统的与异端的》《现代诗的情感与形式》《现代诗歌理论:渊源与走势》《现代诗名著名篇解读》等重要著作,主编和编纂的《八十年代文学新潮丛书》《现代派诗选》《新月派诗选》《九叶派诗选》《何其芳全集》《当代女性文学书系》等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他的著作《现代文学经典:症候式分析》在文本分析中引入精神分析的方法,独辟蹊径,为阐发现代文学经典的深层意蕴,提供了崭新的角度。
蓝棣之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第三代学人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在学术研究和批评实践中,一方面重视对文学创作、文学现象进行整体把握,另一方面,又特别强调将细腻的审美感受与丰富的人生体悟相融合,让文学研究不脱离“人”的情感和经验。他的诗歌课堂在诗坛和学院之间架起沟通的桥梁,感染和启迪了一代又一代学子。我们特推送《诗刊》1988年10月号刊发的《诗的方式:喧嚣与骚动》一文,以缅怀蓝棣之先生。
诗的方式:喧嚣与骚动
蓝棣之 陈雷
我们的思考仅仅基于我们对“后崛起”或“第三代"诗人作品的并非完整全面的考察与感受。
无庸讳言,这些新近涌现的诗人、作品令我们眼花缭乱,而每一流派的纷繁演进根本无法使人对其进行一种跟踪判断。就我们的阅读范围来说,在这些作品中,我们感受到对现实生活的绝望感、精神家园的失落感、理想极地的幻灭感、生命本体的不在感,甚至是对经验无法企及的彼岸世界无限的神秘窥测。我们感受着这一片喧嚣与骚动,我们努力想把握住诗歌流变的潮头,并对其进行新诗史的价值衡量。然而每每这时,我们的研究对象一次次把我们挤进了窘困的理论空间。突破旧有的观念看来是必须的了。
如果让我们用一种更加开阔的胸襟来平视这些作品,我们感受到一种具有强烈生命力的真实的冲击,这无疑是一场“革命”。把自己真实的发自生命主体(而且是获得了独立、自由意识的主体)深层心理的悲哀感表达出来,在一种抽象的或者说更根本的人性意义上的确超越了“朦胧诗”“政治感伤”的普遍倾向。更年轻的诗人们穿越了带有精神集合性的“朦胧诗人”,树立起一个个面对现实世界的反叛者,怀疑者或逃亡者的形象。尽管在他们的诗中,有着故作的狂放衰颓,戏谑嘲弄,也有着荒诞和非理性,甚至更有偶尔的玩世不恭或假装深奥的哲学游戏,但是他们这一切一切的冲动,却都是来自于生命的真实悸动。一句话说穿,这种种现象互为补充,作为他们作品的大文化背景,真挚地表达了这一代人之于这个此在世界的认识与感受。
毫无疑问,这一代年轻的诗人曾经在中国大地的各个角落里领受了人生的一份苦难。与此同时,他们所经历的思想历程又制约了他们表达苦难的方式。就在这一幅诗坛复杂然而有声有色的景观中,我们关注的仍然是他们动笔写下这些表面上嘈杂混乱的诗行时内心里真正的动因。我们从根本上不能怀疑苦难给他们造成的伤害程度,也没有理由来推测或挑选其他的表达方式。同时接受和承认这种表达方式也很难说就完全赞同它们。仔细深入的研究可以发现,在他们的作品中,一方面存在着对现实和传统的逃离、反抗。另一方面他们又有所顾及。在他们这种矛盾心态的背后,我们可以找到他们精神的支撑点,即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想打扮。值得所有置身于我们这个特定文化氛围的人注意的是,年轻的诗人们不仅用诗歌表达着自己,同时是把宣言喊在了创作之前,并让自己所有的行为方式参与了他们自身的形象塑造。这是他们的深刻之处,同时也是他们的失败之处。这样分析并非是出于对辩证法的偏爱,因为我们找到了这些诗人、作品所汇集的一个主体形象,而这个形象的分析必须使用辩证的观察方法。
如果允许我们把审美标准放置一旁分析的话,这场新诗的喧嚣与骚动,实际上暗合了我们时代的精神本质。我们的时代刚好处于一个“破”与“立”的停顿间隙。年轻的诗人们本着生命压抑的冲动,带着直率的激情,写出了他们真实或不太真实的体验。这些声音虽然嘈杂,但它们显然积蓄于历史的深处,而在今天爆发,也明显地说明了时代的开放与进步。如果硬要下一个判断,在这种新诗的喧嚣骚动的后面,实际上表现出新一代诗人的价值取向和行为态势。因为在他们真正地感到失去了信仰,并且在生之涯中苦苦寻求而不得的时候,他们所表达出的这种迷惘、混乱甚至颓废便构成了一幅真实的思想、精神图景。
肯定并承认了他们诗歌创作总体上的真实之后,并没有完全放弃我们的忧虑。困惑依然存在。因为,从宏观的认识出发去阅读诗人们的具体作品时,忧虑却在暗暗加深:我们也看到了一种真实的虚假。在这里,无法一一对他们的作品进行分析评价。而这些诗人的创作本身也十分复杂,各呈异态。我们只是针对一小部分作品如是说。在他们用一种新的姿态创造了一代诗人形象的同时,也给诗人这张脸谱涂抹了更多的油彩,在很大程度上失去了诗人人格的真实。在那些故作的迷惘和混乱的焦灼中,他们并没有改变传统的诗的思维方式,而是囿于其中用“牛仔服”乔装打扮。这样,在新的风格尚未形成时,又出现了新的迷失。然而,我们仍寄希望于年轻的诗人。克服了感情的肤浅宣泄,打破了精神的自我幻觉,会有一些真正的诗人走向人生的深处。
1988.1.10
选自《诗刊》1988年10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