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荔枝这件事 汉武帝没做到 宋徽宗做到了
《新唐书》中记载:“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到了宋代,京师开封市井街巷都有卖荔枝产品的摊贩,士庶阶层似乎实现了“荔枝自由”,甚至出现了一批诸如苏轼、赵佶等“荔枝控”。
宋代荔枝产品“飞入寻常百姓家”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一书中6次提到“荔枝”,其中卷二“州桥夜市”一节中提到“荔枝膏”1次、“间道糖荔枝”1次;在“饮食果子”一节中提到“荔枝腰子”1次、“荔枝”(“又有托小盘卖干果子,乃旋炒银杏、栗子……龙眼、荔枝……”)1次。该书卷六“十六日”提到了“荔枝”1次,卷八“是月巷陌杂卖”节中提到荔枝膏1次。宋代东京市场上可见的有荔枝膏、间道糖荔枝、荔枝干果、荔枝腰子这几种。
其实以上与荔枝名称有关的吃食儿,并不都是真荔枝,有的是干果有的是糖渍。先说“荔枝膏”。荔枝膏具有生津止渴,去烦之功能,其中并无荔枝,实则用乌梅、肉桂、熟蜂蜜中加水一同煎熬,熬至只剩下一半水时,过滤渣滓后加入砂糖和姜汁继续煎熬。然后再过滤一次,静置澄清,取上层清液加入麝香搅匀,再澄至清澈,就成了可口饮料。
再说“荔枝腰子”。我们都吃过鱿鱼段,厨师用刀将鱿鱼片斜划多刀,加热翻炒就会卷曲成带有刻画纹路的佳肴。“荔枝腰子”就是两颗其貌不扬的羊肾或者猪睾丸作为原料,厨师先请腰子泡个“牛奶浴”,清水加白醋浸泡后搓洗,外膜瞬间如蛇蜕般脱落。接着,用魔法刀工,剔除臊筋。再用菜刀在腰子表面刻出菱形纹路,入锅爆炒,腰花受热膨胀,表面凸起的小颗粒竟神似荔枝壳纹路。绍兴二十一年(1151)十月十一日,宋高宗“幸张俊第”。张俊隆重招待皇帝,单下酒菜就有十五盏。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记载,第一盏下酒菜就有“荔枝白腰子”。这与《东京梦华录》中所记载的“荔枝腰子”差不多,爆炒的时候用蛋清,既可去臊,又可增色,看上去很白,所以就称“荔枝白腰子”。
北宋开宝四年(971),曾任南海主簿的郑熊著有《广中荔枝谱》一书,这是我国第一部荔枝专著,所记为广东荔枝,只留下了22种荔枝名品,如玉英子荔枝、沉香荔枝、红罗荔枝、透骨荔枝等。可惜,《广中荔枝谱》早已失传。历史上现存最早的荔枝专著是北宋名臣蔡襄于嘉祐四年(1059)写就的《荔枝谱》,这是一部比较全面而系统地记述闽中荔枝的书籍。
在《荔枝谱》中,蔡襄开篇就介绍了荔枝的分布:“荔枝之于天下,唯闽粤、南粤、巴蜀有之。”北宋时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就都种植有荔枝。宋代荔枝市场的卖品与汉唐时期并无大的变化,无非是荔枝果的加工品和当季的新鲜荔枝这两种。
蔡襄的《荔枝谱》还记载了北宋时期荔枝加工的三种工艺:“红盐”“白晒”和“蜜煎”。
红盐法即用盐梅卤水浸泡佛桑花(木槿花),制成红浆,再将新鲜荔枝浸泡其中。晒干后,荔枝表皮呈现红色且带有酸甜味,可保存三四年不生虫。这种工艺既方便进贡朝廷,也利于商人运输,但荔枝本身的鲜味几乎丧失。荔枝用红盐法加工之后,“水浮陆转,以入京师,外至北戎、西夏。其东南舟行新罗、日本、琉球、大食之属,莫不爱好,重利以酬之。”
白晒法则直接将荔枝置于烈日下暴晒,利用高温杀菌并降低水分活性,直到果核完全硬化为止。晒干后装入瓮中密封百日去除水汽,称为“出汗”,否则隔年就会腐坏。白晒法对荔枝鲜果的要求很高。北宋著名政治家苏颂说:“白曝须嘉实乃堪。其市货者,多用杂色荔枝入盐、梅曝成,皮色深红,味亦少酸,殊失本真。”要想得到“正味”荔枝,一定要选用上等果实。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饮食果子”一节提到“又有托小盘卖干果子,乃旋炒银杏、栗子、河北鹅梨、梨条、梨干、梨肉……荔枝……”这里说的是“卖干果子”,显然,“荔枝”也是加工好的干果。正月十六日,东京城晨晖门有卖荔枝的,和白肠、水晶鲙、科头细粉、旋炒栗子、银杏、龙眼等“团团密摆,准备御前索唤”,这个时候卖的可能是荔枝干,古代的新鲜荔枝是无法保存到冬天的。
蜜煎法是指剥开生荔枝,榨出果肉汁液,再用蜂蜜熬煮。此法是先把荔枝原汁榨去不用,再用蜜煎,吃起来满嘴甜蜜,哪里还有荔枝的味道?蔡襄在任福州知州时对此进行了改进,用半干的荔枝制作蜜煎,成品色泽黄白、味道鲜美,既保留了荔枝的原味,又减少了荔枝的消耗,“其费荔枝减常岁十之六七。”彼时北宋东京的街头有卖“间道糖荔枝”的,所谓间道糖荔枝就是用红、白、黄、粉颜色的荔枝用糖腌渍,因色彩相间,故谓之。
蔡襄、苏轼都是“荔枝控”
当时福建地区的荔枝是由海路运至扬州,再经运河抵达东京。蔡襄说,天下第一荔枝品种为陈紫,别名:状元红、状元香、元香、延寿红。
其树晚熟,其实广上而圆下,大可径寸有五分,香气清远,色泽鲜紫,壳薄而平,瓢厚而莹。膜如桃花红,核如丁香母。剥之,凝如水精;食之,消如绛雪。其味之至,不可得而状也……唯陈紫之于色香味,自拔其类,此所以为天下第一也。(《荔枝谱》)
清代顾张思《土风录》卷四中说:“荔支以状元红为最”。北宋熙宁九年(1076)徐铎中状元,在兴化枫亭家中手植的荔枝树,被称为“状元红”,也叫“荔枝王”,至今树龄949年,2003年列为国家一级古树名木保护。
宋代的荔枝“十八娘”也非常有名,关于“十八娘”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宋初南康郡王陈洪进之女陈玑,善文能武,智勇双全,排行十八,人称“十八娘”。她积极为父亲出谋献策,曾捐钗钏买地开沟,从枫亭到惠安县的驿坂十五里的距离用来灌溉农田,号为“金钗沟”。她又在水渠两旁种植了大量荔枝树,其果色泽鲜紫、品质尤绝,味香鲜甜,至今称为“十八娘”荔枝。蔡襄也把“十八娘红”誉为“绛衣仙子”,载入其所著述《荔枝谱》中,称其“色深红而细长,时人以少女比之。”又一说是闽王王氏的第十八女,好食此种荔枝,因而得名。
苏辙《乾荔支》有“红消白瘦香犹在,想见当年十八娘”诗句。苏轼在《减字木兰花》中称赞其“轻红酽白,雅称佳人纤手擘。骨细肌香,恰似当年十八娘。”苏轼还写了很多关于荔枝的诗词,绍圣二年(1095)他在惠州初食荔枝,不怕上火,竟然“日啖荔枝三百颗”,他反用杜牧“妃子笑”典故,“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同年九月,他与友人昙秀唱和,“留师笋蕨不足道,怅望荔枝何时丹。”绍圣三年(1096)正月初五,苏轼作“荔子几时熟,花头今已繁。” 大诗人对荔枝格外喜爱,甚至等不及四季的轮回和荔枝的生长周期呢。
宋徽宗把荔枝树栽回家
据《宋会要辑稿》“食货三四”记载,福建路产物买银价(将实物赋税折算为白银征收的官方定价),荔枝十七万颗,定额款项十五万贯。由此可见,荔枝作为北宋京城的抢手物品,每年的花费还是很大的。怎么节约荔枝运输费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荔枝移植到京城,徽宗皇帝一直在关注并不断实施这项工作。
荔枝树高大,移植很难存活,据《三辅黄图》记载: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攻灭南越国后,在长安建造的扶荔宫,即因移植荔枝而得名。汉武帝从岭南交趾(今越南北部)移植了上百株荔枝树到宫中庭院,但无一存活。此后,他仍年年不停地移植,几年后,偶然有一株稍显茂盛,但始终未开花结果,武帝仍视若珍宝,这株树最终还是枯死。
政和初年(1111),福建进贡了一株连根带土的荔枝树。“以小株结实者置瓦器中,航海至阙下……”宋徽宗命人将这株荔枝移植到宣和殿中栽培,第二年竟然结出果实,产量丝毫不逊于原产地的荔枝。于是宋徽宗宴请大臣,现场写就《宣和殿荔枝》,诗云:“密移造化出闽山,禁御新栽荔子丹。玉液乍凝仙掌露,绛苞初结水晶丸。酒酣国艳非朱粉,风泛天香转蕙兰。何必红尘飞一骑,芬芳数本座中看。”诗句对荔枝的形态刻画可谓精妙绝伦,当时满朝文武官员都奉命创作应制诗,以附和皇家的风雅。
其中,太宰余深《奉和御制颁赐荔枝》云:“结实宁辞火后山,移根今照日华丹。来从南海航千里,赐比西山药一丸。封值自怜依禁御,芬芳无复耀幽兰。万年枝上风光到,尝奉宣和燕暇看。”其中“赐比西山药一丸”之句,徽宗皇帝大为欣赏。
紧接着,保和殿下种荔枝成实,宋徽宗手摘荔枝赐给燕帅王安中,并赐以诗曰:“保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蛮。思与近臣同此味,红尘飞鞚过燕山。”(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三)
从宣和殿到保和殿,荔枝已经成功在宫廷移植存活并结果。这个时候,宋徽宗也积累了科技种植的手艺,到了宣和末年,他便开始在艮岳园林中推广。艮岳的正门名为“阳华门”,从阳华门进入,道路两侧种着八十株荔枝树,门前还有一棵椰子树。园中有一块名为“神运昭功”的太湖石,矗立在中央,上方建有亭子遮盖。宋徽宗每次召大臣游览时,总有一位宦官捧着《荔枝名册》站在亭下,另一名宦官宣读圣旨赐予每人若干荔枝。主管官员便对照名册按树分配,用朱笔勾销记录后奏报核查。
每年的仲夏是荔枝上市的季节,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卷八里,叙述六月巷陌杂卖的时候,说巷陌路口,桥门市井,皆卖是月时物。这些商贩,全都撑着青布伞防晒,在街道两旁支起床榻和板凳,将货物堆积成垛陈列售卖。在荔枝上市的旺季,街头并没有卖鲜荔枝的,只有卖不含荔枝、解暑降温的荔枝膏。由此可见,在宋代,吃口鲜荔枝依旧不是易事,于是我们也就十分理解宋徽宗为何要把荔枝树移植到宫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