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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春秋》:成长的路还很长
来源:文艺报 | 谭镜汝  2024年02月26日19:57

华北低地的蔓延与黄河淮河的缓慢冲积,造就了河南省独特的平原风景。这片厚土上的讲述者们十分特别,他(她)们对语言的重视,对叙述尺度的把握,以及在淳朴良俗中隐匿荒诞、戏谑的本领都超乎寻常。在郑在欢的故事里,不论《驻马店伤心故事集》还是《今夜通宵杀敌》,他在不拘一格的漫谈中,保存了幽默戏谑的讽刺笔力。他在迈入而立之年的路途上,交出了《雪春秋》这部长篇处女作。

郑在欢的写作,并非是躲藏于理性之下、介入某段历程的讲述,只有把《雪春秋》中的女性成长历程看作一种诗学的延伸,方能在作者营造的这场平原上的梦境里,识别出雪、春、秋三位女性,以及小说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在故乡与他乡间奔走时,所仰赖的诗学动力和所传递出的精神特质——在我看来,这是在缄默、障壁与离心力这三重驱动下的一段漫长旅程。

小说三位女主角都活在一个多姊妹的家庭中。她们的远近房亲、村中好友、邻里人家大多都满怀期许地沉溺在一种对男婴降临的等待中。对此,尚是黄发垂髫的大雪、春蓝和秋荣,以及她们家中的姐妹,都以缄默的态度来应对。这一在童年里或因惧怕、或因规训而养成的姿态,在整部《雪春秋》中始终捆绑着她们。在走出农村和家庭以前,她们的缄默是害怕和不甘;辗转来到城市里后,缄默成了三个女人掩盖忧伤与悲戚的保护色。

秋荣将大雪视为姐姐,弥补了秋雅为追寻爱情出走后,姐妹的亲情结构中始终遗漏的那一环。作者在两相对照中,却也暗示了大雪和秋雅命运形似的线索。长女与幼女在童年时期承受的压力是不同的。大雪所渴望重建的姐妹情谊,绝非秋荣那意义上的亲密无间的结构。大雪自身的隔膜感并不会让雪、春、秋三人的关系疏远,相反,每每大雪出现在两人身边,询问得最多的话便是:“你们最想要什么?”她用“甘愿付出”的热情掩饰“不可接近和理解”的属性。这种疼痛的掩饰是为寻找生活的原初意义,同时如同不断接近火炉,试图消融那坚冰般的外壳。

相比起秋荣的美艳和大雪的丰富经历,春蓝的特质似乎显得普通。作为家中的二女儿,大姐春红放弃学业、外出打工、相亲嫁人这条老路也即将降临在她的身上。也许是对将“克隆”姐姐命运的恐惧,春蓝家很早便形成了极强的离心效应——即使是一直受到保护的妹妹春芳,也在将成年时拒绝走上姐姐的人生道路。

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当代的城镇化形态与平原上的农业形态合流、互相吸纳之后,本土本乡的离心力便冲击着这片平原上的每一个青年。春蓝的纠结与矛盾使她生长出了比另外两位姐妹更深思熟虑、却也更不为人所能接近的处世方法。春蓝所有的疑惑、焦虑和对未来道路的彷徨,在一场雪中婚礼里被无限放大;她蜷缩在角落中的疲态,难以应付外人对她未来婆家的调侃,以及父母强硬的媒妁之言,似乎都预兆着她在离开乡村后的难以为继,以及注定要屈服于返乡的苍凉事实。

《雪春秋》后记里那段话,当家乡女孩们开始出现在作者偶然的回忆里时,郑在欢“习惯性地试图形容一下这种形象,才发现概括性语言的力有不逮。是,她们没法被概况,或许正因如此,才需要小说吧。”雪、春、秋的形象,可以视为作者所做的一次关于家乡平原的梦境。这梦境并不指向故乡故土或性别,只单单是其虚构所能抵达梦境深处的最大笔力。她们的脚印被他谱写成了一部当代北中国女性成长的长诗,诗的韵脚是以四季为名的女孩,象征着周转不怠的生命力。在她们即将跑出这片平坦的土地时,或许会发现,有个时常回忆起她们的人在不断呼号着:这条路还有很长。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