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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亚军:穿梭在现实与幻境之间
来源:文艺报 | 陈亚军  2024年01月09日11:34

《幻海》,鲍磊著,作家出版社,2023年11月

蒙古族青年作家鲍磊已在北京生活16年,他创作的目光并未聚焦于草原、牧区与牧民生活,而是游走在北京这块热土上。鲍磊的文学创作内容大致涉及四个方面:大城市里小人物的命运沉浮、年轻职场人在互联网时代的生存状况、城市家庭问题中的人物情感纠葛、奇思怪谈类的故事。长篇小说《幻海》不属于上面几类,而是将现实与幻境之间作为时空对象,试图展现作者对生活的理解和认识。

小说的主人公叫阿凯,40岁,在南方从事旅行社新媒体运营工作。因一次意外晕倒,他被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姑娘送往医院。阿凯一心要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偶然间获取了一点线索,利用休假机会来到北方。在一个叫幻海的书店,他认识了女老板靳虹,留在书店工作。靳虹50岁,退休前是一名医院护士长。她喜欢发微信给阿凯——从文字到语音,已经对他造成了心理负担,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骚扰。为此,阿凯暂时离开书店,名义上是躲避疫情、调整身心。小说采用了超越时空、虚实结合双线叙事的表现手法:一条是踏在现实之路,一条是迈进虚幻之境。在现实世界与奇异梦境之间交替切换,成为小说展开情节、反衬人物精神状态的一种方式——实现故事情节的跳跃延伸和人物情感的直接补充,由此形成小说显性的叙事风格。

“梦”在小说里出现了70多处,作者借助梦里梦外的境界变换,把人物的内心波澜搅动起来,由此觇人情、征人心,推进未能明说或不便表露的想法和情节。尤其是对于平凡小人物的描写,展示其丰富的内心以及复杂的情绪,多数情况下决定小说的成败。我想,“幻海”是解读这部小说的一把钥匙,用它开启北方城市的大门,解码书店的缘生缘起,拨动现实与梦境之间的薄纱。

现实人生与梦中故事的虚实相生和相互映衬,需要作者具备应有的想象能力。这种想象,就是康德所说的“再现一个本身并未出场的对象的能力”。想象的发动力源于小说叙事现实中的“触发点”,其内涵可能是夸张往事、现实演绎或无理拼接,也可能是活生生的、充满意蕴的场景或情节。这种想象以作者生活的时代语境为基础,与叙事现实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完整故事。在这里,作者引入了骁勇善战、试与天争的佛教护法神“阿修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身体里似乎有另外一个自己就要撕破人皮冲出来的狰狞。”主人公阿凯自问道:“难不成,身体里住着一个阿修罗?”作者试图思考复杂的人性,并经常以人物内心活动的自问自答形式,组织松散且有逻辑的叙事情节。

作者在题记中引用了这样一段话:“你偏恋那火宅煎熬,幻海沦胥,忘却来生路。”所谓幻海,是佛教指称人间尘世的用语,而幻海沦胥的意思是在凡尘的痛苦中沦丧,或受到牵连无以为生。这句话出自明代戏剧作家高濂的《玉簪记》第八出《谭经》。该剧写的是书生潘必正赴考落第,暂住姑母尼庵时,遇见年轻女尼陈妙常;他们彼此互生爱慕,不料私情被姑母看破,唯恐坏了佛门清规,就催迫必正立赴临安应试。妙常连夜乘小舟追赶,倾诉离情,并赠玉簪为誓。结果,必正及第授官,迎娶妙常。作者借了传统戏剧及其引语,暗喻这部小说的故事或情节向着人物情感世界探望。小说在第四章中再次出现本书的题记内容,似乎是在重申作者的创作意图。

作为一位少数民族青年作家,鲍磊勤勉于文学创作,并在突破自己写作经验上有探索的勇气。现代主义文学看重内心世界的呈现,无论它是欢愉和谐的,还是冲突挣扎的,只要是“扩大或深邃人们的同情与慰藉,并提高人们的精神”,就是履行了“文学的真使命”(郑振铎语)。从《幻海》中可以看出作者对现实生活的用心程度。首先,在意叙事背景的衬托。小说的叙事背景是社会驳杂、躁动的特殊阶段,不仅交代了故事架构的时代坐标,也营造了小说环境及氛围,对小说人物身份、生活样态,提供了符合逻辑的根据,特别是对人物思想情感的酝酿和呈现,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第二,在意小说细节的呈现。小说以阿凯为中心,建立了相互关联的人物关系网,从他们的处境、交往和活动中带出人性的底色和精神世界。如与主人公有特殊关系的白衣姑娘,一直似有非有地在故事进程中闪烁,直到小说第七十五节才增加了一点信息,在幻觉中的“森林深处,女孩说:我就是你那个朝朝暮暮,踏遍千山万水,从南至北,千里迢迢寻找的白衣姑娘。我的名字,叫庆喜。”“庆喜?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阿凯错愕。女孩提示道:“断桥酒肆。”那是他与靳虹曾经喝酒的地方。后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狂风吹过,女孩就渐渐退去,直至消失了。在这里,作者慢慢地拨开幻觉通往现实路径的迷雾。与主人公有现实关系的靳虹,是小说布局关系网的重要节点。这个关系在第一章第一节就以接听手机的场面出现,她是阿凯的老板,喜欢发送手机信息,而且与他似乎有情感上的联系。小说最后一节的关键人物仍然是靳虹,正是接听了她的手机留音,让小说主人公感慨生活:“所有关系的破裂,倘若找出一个共同点,无非跟钱有关。”这种首尾呼应的结构,展现了作者把握时间跨度、深化主题情节的能力与巧思,具有点睛的效果。读者可以依据这个线索,按图索骥,熟悉相关人物关系。在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人物关系往往处于核心位置,他们的自身内涵和互动状态,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透视社会时代背景的基础。

第三,在意对人生的反思。人生是一条有始有终的线段,而最美好的时刻也许是短暂的。人们常常发问,从哪里获得人生的动力呢?如果说文学作品有哲学功能的话,那么它大抵表现在人们经历各种事件之后,对生命内涵和生存价值的思考。这部小说中常常出现关于人生的感叹:“有了钱,倒不指望鬼推磨,却能跨越许多鸿沟。”“人生总有几笔糊涂账。”“对一个自始至终常年独自生活的人而言,没有实际上那种人间烟火气的意义。于是,等待,就成为意义本身。”“吃饱!睡饱!人生不怕。”“几粒早熟的桑葚,急着提前掉落,真是像极了人生这趟殊途同归的列车,已经活得不耐烦的乘客,想赶快跳车。”记得丹麦文学批评家勃兰兑斯说过,文学要它有生命,一定要直接和人生往来,解释人生中的各种问题。我想,作家要有对现实认知的能力,在对人生矛盾的洞察中把握、左右人物行为的动机和目的。尤其要关注经历过或正在经历触及灵魂事情的人们,怎样在从前的风景中回味出新的东西。小说人物活动在特殊历史时期,有了人事幻境的联翩,有了生命感悟的踊跃,这是环境与文思的风水相激的结果,更是作者构建社会认知能力上的一次值得赞许的尝试。

从作者的经历和作品看,作者努力写出在大城市生活的经验,以好奇的眼光审视周围环境的普通人身份。作者曾任互联网旅游频道主编,走访过埃及、阿联酋、瑞典、澳大利亚、美国等国家与地区。诚然,小说的很多情节和对事物的认知,都留下了作者实际生活经历的影子。如书店会员制经营、文字编辑业务、世界旅行知识等,都写得很专业并令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幻海》较之前两部长篇《夜照亮了夜》与《青春是远方流动的河》,无论是思想格局还是叙述手法,都是一次全新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