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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古诗还是新诗,都应讲究“诗味”
来源:文艺报 | 于永军  2023年09月11日09:21

何为“诗味”

世上万物大多有滋味,诗当然应有“诗味”。唐代唐彦谦的《闻应德茂先离棠溪》云:“苜蓿穷诗味,芭蕉醉墨痕。”清代马曰琯的《题拙樵上人小照》曰:“诗味禅心两无着,斜阳同看隔江峰。”其中都提到了“诗味”。新诗名家臧克家指出,“除非假诗之名而实在不是诗的东西,形形色色的诗,都有它的‘味’”。

“诗味”是什么?千年来的优秀诗歌,如同百花园中开不败的花朵,姹紫嫣红,色香各异。时代不同、风格不同,“诗味”自然也不同。即使同一诗人,也不可“一味到底”,有的甚至前后迥然。这“诗味”种种,其实就是诗人把深切的生活经验、浓烈而真挚的情感、独特的艺术手法融合起来,酝酿、凝练而成种种意味、趣味、韵味,带给读者丰富的阅读感受。

“五经易通,一味难得。”有“诗味”的作品,生命是不朽的。诸如,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春晓》)白居易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问刘十九》)……千百年文化的积淀,委婉细腻的情思,写出的正是一个“味”字。

“诗味”与诗人的独特发现

唐代诗人杜荀鹤说:“辞赋文章能者稀,难中难者莫过诗。”(《读诸家诗》)诗歌写作应该追求一种高度和难度。而“诗味”正是这种高度和难度的融合与发散。

“诗味”是思想的芬芳。王阳明先生云:“人之诗文,先取真意;譬如童子垂髫肃揖,自有佳致。若带假面伛偻,而装须髯,便令人生憎。”(见于袁枚的《随园诗话》)郑燮的《偶然作》云:“不仙不佛不贤圣,笔墨之外有主张。”艾青在《诗论拾遗》中指出,“没有思想内容的诗,是纸扎的人或马”。他们均主张作诗应注重思想的表达。没有思想的空灵,仅仅限于华丽辞藻的堆砌,难以创造出浓郁的“诗味”。宋代梅尧臣的《读邵不疑学士诗卷》说:“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朴素平淡、天真自然,是众多诗家追求的一种颇难达到的境界。这之所以难,就难在平淡之中要见精神、溢出“诗味”。如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中,“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两句,看似白描,内蕴却非常深刻,于“诗味”中道出了事物的发展规律:事物总是发展着的,个别的停止不会影响全局的前进。

“诗味”得益于诗人的独特发现。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中说:“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这直言了一些和韵酬唱之作的苍白。古人写诗酬人,答者以原韵和之,受原韵局限,再加上可能没有具体生活感受,往往只能在辞藻和音韵上争奇斗巧。这种只注重形式、内容苍白、无病呻吟的诗,是没有生命力的。诗歌创作讲究有感而发,有独立的创造。因此,元稹在《酬孝甫见赠十首》中不无钦慕地写道:“杜甫天才颇绝伦,每寻诗卷似情亲。怜渠直道当时语,不着心源傍古人。”这里特别推崇杜甫的创作风格:一是“直道当时语”,敢于反映现实,积极借鉴民间的口语俗语;二是不“傍古人”,不因循守旧,具有独创精神。

这种独特的发现从何而来?杨万里说,“闭门觅句非诗法,只是征行自有诗”,认为深入生活就会有诗,因为诗就在大众的生活中。诗者创作的着眼点,必须瞄准现实生活。唯有走进生活,才能写出“诗味”。坐在家里憋诗,或者躲在故纸堆里,因袭他人的诗歌,都出不了真正的“诗味”。

臧克家在《学诗过程中的点滴经验》中说:“有了战斗生活的蕴蓄,有了对这种生活的深厚、真挚的热情,到一定时间,具备了一定的条件,你无意去寻诗,诗却来碰你。诗情像满溢的塘水,你无法遏制它的倾泄。”这种创作的冲动,与古人作诗的情境暗合。郑燮在《赠胡天游弟》中写道:“作文勉强为,荆棘塞喉齿。乃兴勃发处,烟云拂满纸。”勉强作文,就像荆棘塞在喉头一样,思维僵枯,无话可说;而一旦触发情感,兴味浓郁时,就会语如喷泉。清代江湜在《论诗》中同样深有感触地写道:“我要寻诗定是痴,诗来寻我却难辞。今朝又被诗寻着,满眼溪山独去时。”不难看出,一首“诗味”四溢的好诗,是一种抑制不出的兴奋和激动,诗思一来,如同潮水一般阻挡不住。

“诗味”与诗人的艺术表达

毛泽东1965年在致陈毅的一封信中说:“诗要用形象思维,不能如散文那样直说,所以比、兴两法是不能不用的。”借用独特的、形象化的景物来进行“赋”“比”“兴”可以让人兴趣盎然。譬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在用景物标志季节的同时,衬托了情感的力量。

“诗味”需要经过一番酿造方可得,所以诗人在表达时要注意含蓄凝练。以《泊船瓜洲》中的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为例,诗家皆言这个“绿”字用得好。据洪迈《容斋续笔》记载,王安石开始用的是“到”,圈去后改为“过”,后又改“入”“满”等字,换了十多个,最后才确定为“绿”。“绿”是名词,在这里作动词用。众人皆称“绿”字好,因为它不仅概括了“到”“过”“入”诸字的意思,而且更有色彩、有生趣,“诗味”更浓。这种字句的推敲,不是单纯的技巧问题,而是和内容有着血肉联系的。一个人物的刻画,一个事件的描写,都不可避免地带着诗人的思想和情感。只有用了最恰当的字句才能准确地表现出生活的真实,才能最充分最真切地表达诗人的思想和情感,以真正写出“诗味”,对读者产生感染力。而这种写作上的严谨,对“诗味”的认真追求,正是当下一些把大白话断开分行便谓之“诗”者,所需要认真反思和借鉴的。

总之,无论旧诗还是新诗,有味才耐咀嚼、耐品咂,方有生命力。艾青论诗说,诗歌“给思想以翅膀,给情感以衣裳,给声音以彩色,使流逝变幻者凝形”。这应视为对诗歌品格的一个定位。反观当下的很多诗作,毫无“诗味”,让人感觉枯燥、乏“味”。原因就在于诗人放进诗里的东西太少而又尽量夸示其蕴含很多的缘故。因此,我们在强调创作题材、技法的多样化的同时,也要呼吁诗歌创作要有一定的难度,要写出一定的“诗味”。这种“诗味”不仅仅指诗歌的丰富韵味、余味,还可以上升到司空图所说的“味外之旨”,形成一种诗歌的格调。这种格调暗中呼应时代的气象、人民的趣味,进而呈现出强烈的时代风格。

(作者系山东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