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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村”,巴比松森林的呼唤
来源:文艺报 | 沈大力  2023年03月06日09:08
关键词:绘画 巴比松

莫特枫丹的回忆

为旅游客设置的“画家之路”路标

巴比松是位于法兰西岛枫丹白露森林西部边陲的一个林木茂翳、云烟缭绕的小村庄,被列为自然公园。这儿距巴黎去无多路,从京城贝尔西门起身,驾车只需一个多小时即可抵达。1830年时,这里还只是一个伐木者栖身的偏僻之地,直到2019年,当地居民才刚过千人。19世纪上半叶,产生于此的巴比松风景画派使之冠以“画家之乡”美名,并因此名播遐迩。头一回到巴比松漫步的艺人罗曼·塞奥感叹:“这儿让人痴狂迷恋的是森林。在此漫步,真切地感到森林在向我亲切召唤:‘来这儿安身吧!’”塞奥是一位电子音乐制作人。他卖掉自己在巴黎的住房,携同妻子布朗什在巴比松购买了一座小木屋过日子,“我们热爱这个村庄,选择我们惬意的生活”。

19世纪初,最早被吸引到巴比松的是风景画大师卡米耶·柯罗(Camille Corot,1796-1876)。他生于巴黎一个富商之家,得父母应允和资助,自青年时期开始习画,打下坚实的传统美术基础。但是,他更倾向于露天写生,自由地深入大自然,畅想描绘林中仙女和人身羊足、头上长角的农牧神,形成自身独特的天然景色结构。他以《塞纳河岸》和《阿沃莱市郊》等作品称稀,成为首位妙笔卓著的巴比松派画家。

当年,柯罗在远游他倾慕的意大利后来到巴比松,跟乡野风景画家米耶(Jean-François Millet,1814-1875)等人在“卡纳老爹旅店”相聚,被当地居民呼为“卡纳画家帮”。他们黎明即起,进入森林写生,沉湎于自然情韵,日暮方归,成为一种巴比松派的绘画“法朗吉”群落,他们以清雅秀润的风格,在画坛自成一家之体。他们还不时徒步到附近的夏伊-昂-彼埃尔,直至枫丹白露森林,为乔治·桑笔下的奇崛景色作画,以形写神,意境深远。在法国画史上也称作“枫丹白露派”。

关于柯罗和米耶,人们一向只突出他俩在美术上崇尚自然的秉性,从不提及二人气质不凡,追求社会自由与公正的意向。实际上,他们两人都加盟过1871年春天的巴黎公社。史载,巴黎公社时,库尔贝组织成立了有400余名艺术家参加的“巴黎美术家同盟”,支持公社的社会革命事业。诗人兼工艺美术家鲍狄埃起草了同盟章程,选举出47名同盟委员,其中就有柯罗和米耶。他们宣称要跟杜米埃、马奈、达鲁、奥丹和彼契奥等一道为创作自由奋斗,彻底推翻既立秩序的“文化霸权”。柯罗品格高尚,在此际向被围困的巴黎捐款,慷慨济贫。

公社惨遭血腥镇压,他们回归了巴比松云雾缭绕的“紫藤和野罂粟花境界”,一心漫射晨曦和玫瑰晚霞,卓然独立地坚守文艺创作的自由取向。米耶则进一步致力于描绘他所熟悉的巴比松农户日常生活,画了《三钟经》《打麦秸的人》和《拾穗农妇》等巴比松派传世佳作。据传说,《三钟经》里那位虔诚祈祷的村姑,原型就是巴比松村的一个侍女,名叫阿黛尔。她还因而得了一个“三钟经嫂”的绰号。米耶本人晚景凄凉,一直挣扎在贫困中,最后死在巴比松,同他另一位好友鲁索一起埋在枫丹白露森林里。柯罗赠送一万法郎给其遗孀,助她抚养子女,还给没有收入、后又不幸失明的艺术家杜米埃提供住房安身,并在巴黎为贫民子弟开设了一个收容中心。

鲁索(Théodore Rousseau,1812-1867)是另一位杰出的巴比松画家,于1848年来到巴比松。他执意要在巴比松当个大自然的忠实观察者,经常跟其他画家们一道去枫丹白露森林,寻求新意境,揭示大自然的奥秘,留有名作《夕游枫丹白露》,终了实现夙愿,于1867年在巴比松托体大自然。另有巴比松奇特画家、西班牙血统的纳克索斯·迪雅兹,他受普律东性格感染,感怀伤遇,抒哀怨逸气。然而,到巴比松隐居,他以画会友,如鱼得水,似乎找到了一个闲适宁静的港湾,他曾颇有兴致地坦腹:“我们都是艺术家,皆在有幻想的年龄。我设想,今后的青年倘若进入这片森林,或许会恒久听到可凭之追忆我们的笑声。”迪雅兹已离世多年,但他当年在巴比松住过的木屋至今犹存,围绕在乡野紫藤丛中。

现今,远方来的游客可以参观“巴比松画家博物馆”。该馆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原先自1820年至1860年柯罗、米耶和迪雅兹等多人投宿的卡纳旅店。陆续来此汲取大自然灵感的画家中还有查理·多彼尼(Charles Daubigny,1817-1878),曾师从德拉纳罗什,1835年从罗马归来,到巴比松绘画,经日静坐林地,以细腻的笔触丰润了巴比松派的画风,起到一种“氛围效应”,还为欧仁·苏的社会长河小说《巴黎的秘密》插图。尚需提及茹尔·杜普莱(Jules Dupré,1811-1889),他早先跟英国的风景画家交往,认识鲁索后,于1846年到巴比松栖身,加入了“卡纳画家帮”,绘出凸显厚涂纯朴大自然的《大橡树》和《船闸》等精品。他的同伴贡斯当·特瓦雍(Constant Troyon,1810-1865)画行造诣精深,以在枫丹白露绘事怡然为乐,尤臻于画奶牛,其动物画《在池沼饮水的奶牛》意趣昂然,秀气可掬,现存卢浮宫。巴比松可说名流辈出,秀出群芳。有杰出风景画家申特伊,也颇有声艺坛。

美术爱好者特别会追忆起的鲁索和为浪漫派诗歌插图的石板印墨画家塞莱斯特·南特伊(1813-1873),以及油画家路易-戈德弗瓦·雅丹(1805-1882)等人均笔迹劲爽,善用云水飞动呈现出诗情画意的境界。鲁索的画坊构成巴比松博物馆的第二部分:鲁氏在其中度过了一生最后的20个春秋,他和一批巴比松画家的家具和日常用品以及装饰,甚有意态的画板,尤其是集体制作的木质壁画,现今依然陈列如昔,再显画家们往日生活场景的流风余韵。

巴比松派风景画家已经逝去几十余载。他们曾在年轻时受卢梭启蒙哲学的启示“返归自然”,避世隐居林野。在大森林的感召下,众人聚集乡野写生,不受形格势禁,彻底突破了欧洲传统画坛的成规。一个个都将画板放置于大自然怀抱,信手挥洒,临画草木,用彩笔绘出一年四季变化无穷的神奇景致,乃至农家淳朴的田园生活,臻入化境,开辟了艺术的新境界。他们崇尚创作自由,放眼无穷的宇宙,在天地间畅想,尽情抒发情怀,逐步向印象派发展。柯罗有名言:“永远不要忽视触动你们的最初印象。”鲁索也强调画家对景求趣造意,总是处在“感觉的尖端”,要竭力保存“世界意识的顷刻”。可以说,巴比松派画家们将绘画题材重点从都会庭园扩大到流云飘岗的乡村,改变绘境,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绘画艺术的审美范围,此乃美术界一大进步。作为“经院传统”的叛逆,该派确是启马奈和莫奈“印象派”的先河。不过,他们在艺术上探索新机理,却受到相当历史环境局限,远非传之无涯。诚如大诗人歌德所云:“人们呀,你们何时能理会,高尚寓于没能取得预期的结果之中。”依此,以柯罗为代表的巴比松画派曾经为开拓艺术创作之路奋力,给后世留下宝贵精神遗产,为画史所传颂。

巴比松森林依傍着法国最美森林之一“枫丹白露”,闻名全球的“画家村”至今四季回荡着森林的呼唤。像过去召引柯罗、米耶和鲁索等一批画家那样,依然吸引着当代厌烦大都会喧嚣、渴望回归自然的人们。只是,与以往不同,休闲娱乐特别是旅游的色彩更为浓厚,世界各国无数好奇的游客,纷纷不远万里而来。值得注意的是,游人中不少来自中国,表明东方人对“巴比松画派”的故乡怀着浓厚的兴趣。从比较文化的角度来审视,中国的山水画与巴比松派的自然风景颇有相同之点,皆心有灵犀,透过现实的“魔镜”,流溢出艺术真谛,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巴比松位于彼埃尔平原,在默伦公路约13里处,离枫丹白露森林仅800米。村里与一般法国农村不同,并没有广场,教堂也是由原来一座谷仓改造而成的。村中称为“大街”的,只是一条狭窄的砌石“干道”,与数条巷陌垂直相连。周围房屋绿树掩映,间隔着一些画廊和商店,一切都再寻常简古不过。随着时代变迁,自20世纪初叶起,一些艺人陆续在巴比松村置产,作为第二住宅度假。他们中间有工艺美术家夏洛特·于盖及其夫婿埃·施密特-菲奥里夫妻俩。男方精于细木工艺,于2013年办起了“无花果树与猫头鹰巢”作坊,建造木屋,施展才能。在他们之后,特别是2015年1月《查理周刊》遭恐怖袭击,巴黎市内人心惶惶,第二区的居民纷纷逃离首都,移居到巴比松。一些文化和演艺界人士接踵而来,这批“新居民”大大改变了该地住户的成分。

旅游业在巴比松逐渐兴起,接待远方来的探访者,宛如绘画艺术的“朝圣”,颇像位于吉维尼莫奈的“日本花园”。而且,这里成了从巴黎圣雅各塔启程,经法国西北方厄尔省的夏特勒圣母院,去西班牙境内的贡波斯岱尔朝圣者的必经之途。村里为此设置了路标牌,途经的朝拜者人人背包上都带有可识别的扇贝壳标志。面对这种现象,巴比松村村长吉拉尔·塔波纳见证道:“现今,我们这里接待来人,呈‘舒缓旅游业景象’。与过去靠乡野、大自然吸引人,已大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