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詹姆斯·卡斯 （James P. Carse）《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一个哲学家眼中的竞争世界》（Finite and Infinite Games: A Vi- sion of Life as Play and Possibility） 开宗明义：“世上至少有两种游戏。一种可称为有限游戏，另一种称为无限游戏。有限游戏以取胜为目的，而无限游戏以延续游戏为目的。”

有限游戏是边界确定的游戏，人被封闭其中，只能在规则和边界允许的范围内选择。无限游戏是对边界的不断反思和扩大， 面向未来敞开，从而可以让更多的人参与游戏之中，必要时，甚至不得不谨慎地更改游戏规则。

不管情愿与否，肉身的人无往而不在有限游戏之中，久了， 难免会失意、沮丧、痛苦。最终，为了避免不时降临的伤痛，人会将自己裹入厚厚的外壳里，几乎不再对外界开放。

从某种意义上说，写作可以让人暂时摆脱有限游戏的桎梏， 在文字层面获得向外打开的可能。于是，人们偶然地打破了思维的边界，获得了无限游戏的可能，从而在精神的某个陌生区域， 灌溉出生机勃勃的绿洲。

——要给这个年度随笔选定一个主题，我想，在目前的情形下，或许没有比“文字的无限游戏”更切题的了。

第一部分的文章，都与历史有关。《北京中轴线：万宁寺、中心阁与中心台》 谈论故都那条具体的轴，试图从断简残篇里恢复当年完整的具体。《考古中国，唤回我们的文化记忆》深入浅出地回顾中国考古百年史，从考古发现和世界文明的双重视角重新打量古代中国。《考古中国，唤回我们的文化记忆》深入浅出地回顾中国考古百年史，从考古发现和世界文明的双重视角重新打量古代中国。《亮亮柴与狐狸火》写的是古书对夜光木的记载，提示今人注意古人对自然世界关注和探索的兴趣。《庶民的胜利》围绕宋代的城市和庶民展开，关心的是社会和文化的繁荣兴盛之因。《自汉代开启的国家防疫日》 留心古人对天地和节令的敏感，点出人于其间的调节作用。这几篇文章，每一篇都关注了历史的某个局部，尘封已久的记录伸展出新鲜的枝叶。

第二部分围绕经典展开。《魏晋风度及避祸与贵人及虱子之关系》 和 《知死不可让》 回到经典写作的情景，探讨那些伟大的心灵生活在怎样的时代，又是怎样思考问题的。《红楼隔雨：开口的第一句话》 聚焦 《红楼梦》 几处相关的具体文字，体味这部作品的运笔之妙和细部之美。《咏而归》尝试理解一句经典在岁月里的变迁，苍茫的岁月落实为眼前的生活。《四月之歌》围绕《诗经· 小雅·四月》 展开，每每能回到具体的书写语境，感同身受于诗作者的每一处情感起伏，并将之放入开阔的社会背景来细细品读，并始终系之于我们置身的现实。正是通过这样的书写，经典一点点走进了眼前的生活。

第三、第四部分，谈的是文学和艺术。《音乐之动》写与音乐的演奏和聆听相关的运动，《静而不寂 默而有声——小津安二郎的艺术视角》讨论小津的电影技艺，《通往圣维克多山的路上》表达个人对塞尚的理解。《“文笔好”的秘密何在？》 以具体例证说明究竟何谓“文笔好”，《文学碎语》 和 《寂静与爆炸：关于短篇小说的随想》 致力于思考小说的杰出之因，《〈雪国〉 的死亡主题》 挖掘 《雪国》 的深层内涵。以上诸篇，凡有表述，从不悬空理论，而是贴近写作者对具体人物和作品的理解，复原出文学和艺术创造时的鲜活。

第五部分颇难归类。《得书记》 是作者回忆偶然得之的几本书，每本书背后都有一个值得珍视的故事。《废墟与狗》围绕废墟与狗观察和想象，与世事关联之巧，每每让人吃惊。《往水里加水》写河水，写钓鱼，却不平铺直叙，每每深思有得。《汪家竹园记》 写的是风土，落笔从容细密，乡间景致徐徐展开。以上三篇，虽写个人经历，却避免泛滥的抒情和浅层的浏览，所谈之事，关涉作者个人的遗憾、深思或远虑，并以此提示出我们所处时空某些并非无关紧要的问题，因而归入随笔。

——蒙田最早使用“随笔”（Essai） 这个词的时候，取义为 “尝试”。不停地尝试，不断地扩大写作的边界，岂不正是“文字的无限游戏”？

这本年选里的文章，不妨都看成某种特殊的尝试。无论所写是历史、经典，还是文学艺术、自身经历，无不试着打开更大的世界，把已经在封闭中变得有限的游戏，重新恢复为接纳新信息的无限游戏。于是，新的时间在文字里生成，新的世界在面前展现：“无限游戏的时间不是世界时间，而是游戏内部所创造的时间。由于每个无限游戏都消除了界限，因此它向参与者展开了一个新的时间视界（Horizon）。”

自然，受编者视野和精力的限制，任何一个选本恐怕都难免挂一漏万的嫌疑。有心的读者不妨一斑窥豹，自己去发现另外一些向无限游戏敞开的文字。那些出色的写作者思考过的地方，将会在封闭域中凿开一些缝隙，明亮的天光轻轻流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