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林希:肖克凡小说的文学定性
来源:《文学艺术周刊》 | 林希  2022年08月22日07:37
关键词:肖克凡

陈世旭先生的一篇文章《把小说还给小说》给肖克凡先生的小说讲了几句公道话。陈先生谈到了肖克凡小说的艺术价值,更说到了肖克凡小说的社会影响。

我和肖克凡先生是同乡,更是天津市作家协会的老同事,从肖克凡先生从事文学写作伊始,我就关注了他的每一篇小说作品。只是我从来没有评介过肖克凡小说的艺术价值,许多年来,只写了些关于他的生活趣事,都是些随性文字而已。好在肖克凡的小说创作成绩显著,为世人所公认,我也因此成为一名为他小说赞叹的看客。

回想起来,我正式评说肖克凡的小说,是在他的长篇小说《机器》出版后、参加作品研讨会的时候——《机器》出版于2006年,已经是近20年前的事情了。陈世旭先生的文章引用了评论家张陵先生对《机器》的评价,这引起了我的共鸣。我对于这部小说的阅读体验,至今记忆犹新,由此可见文学作品的艺术生命。

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说过,一部作品先要有10年的测试期,然后才有30年的存活期,存活期超过30年,大概就可以跻身于文学经典之林了。

《机器》出版至今已经将近20年了,它第一个10年的测试期,可以说稳定地过去了,之后会平安地度过第二个10年吗?如今陈世旭先生重提《机器》,看来第二个10年的存活期,也不至于被时间所淘汰。

20世纪70年代,肖克凡在一家机械工厂做翻砂工,那是最累最脏最苦的工种,好歹给招工人员送一瓶二锅头,也不会分配你去翻砂车间做苦力,可是偏偏这种“幸运”就轮不到肖克凡的头上。不过倒也因祸得福,做翻砂工让肖克凡更加深刻地体验到真实的工业人生,给他敞开了认识大千世界、复杂人生的大门。凭着做翻砂工的文化逆反心理,肖克凡写出了他的第一部中篇小说《黑砂》,这部小说的文字令人不寒而栗。

那时所谓的工业题材小说正在走俏,于是《黑砂》受到文学界热捧,几位领军作家,不仅肯定了这部小说,还对肖克凡未来的文学道路充满了期待。

倒是我这个腐儒老朽,对肖克凡的成名之作颇觉怏怏。那时我和肖克凡还不熟识,只得托请肖克凡的朋友向他传话,奉劝他开拓更广阔的艺术空间,万万不可在已经被人开拓的处女地上,沿着前人踏出的平坦大道向前飞奔。

《黑砂》之后,肖克凡又发表了《黑色部落》《遗族》《黑圈》等翻砂工题材的中短篇小说,之后便沉寂了一个时期。我估计是此类题材小说不好写了,随之“肖克凡热”渐渐降温。

20世纪90年代,一天我无意间看到一册当月出版的《青年文学》杂志,头题刊发出肖克凡的中篇新作《天津大雪》。

一篇《天津大雪》,肖克凡似是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扫去以往压抑在他心头的“题材恐惧”,一个奇妙的故事,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际遇,使得肖克凡的文字变得轻松而具有华彩。于是老朽我不怕冒犯立即开启电脑,不多时便敲出一篇小文——《好一场天津大雪》,当即发给编辑朋友,很快《文艺报》刊出了这篇小文。天津朋友看到,摇着报纸,连声称赞:林大爷做了件“德行”事,难得有人为天津文坛的年轻作家站班立威。

肖克凡是个明白人,既然换了“天津题材”,就得像运动员那样,完成一个动作,立即着手为下一个动作做准备,下一个动作不是重复,而是一个更高难度的动作。《天津大雪》之后,肖克凡没有重复《黑砂》,而是在思索下一个制高点究竟在什么地方。

很快,肖克凡就突破了写作的题材瓶颈,进入了文学创作的喷发期。此番陈世旭先生在评介肖克凡作品时,提到了他的《紫竹提盒》和《特殊任务》等小说,特别是情感细腻的《紫竹提盒》,写的是一只挂满“包浆”的紫竹提盒,这显然启动了肖克凡的童年记忆。这种情感和细节描写,在《黑砂》等小说中是不多见的。一篇小说若是没有细节,那么文学性又在哪里呢?

肖克凡的童年记忆,其实就是天津人民的集体记忆。肖克凡在自己的童年记忆中写到了祖母,那么在天津人民的记忆里,谁家的老祖母不是和肖克凡的祖母那样慈祥,又那样忍辱负重、精打细算地过小日子呢?

自从走出《黑砂》地带,肖克凡发现了属于自己的艺术空间,那是一片色彩斑斓的生活海洋,为他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写作灵感。随之肖克凡推出了大量小说作品,给广大读者绘出了一幅华丽夺目的天津风俗画卷。

写作《黑砂》的时候,肖克凡在寻找读者;新的作品涌现,读者在等待肖克凡。从此,肖克凡置身中国文学殿堂,中国文学发现了肖克凡。

2006年,在那些婚外恋、性伴侣、小男小女、卿卿我我的写手们的狂轰滥炸中,一部不合时宜的《机器》横空出世,引起中国文学界一场不大不小的震动。通过文学评论家贺绍俊的牵线,《机器》的出版权被湖南文艺出版社获得,小说于2006年年末出版。评论家们似乎并不理解这部表现工厂生活、描写工业劳动的小说,何以在繁花似锦的风流时代浮出水面,就连读者们也是无法判断其市场价值,这部将近40万字的厚重的长篇小说,到底要不要购买,买了要不要阅读,也就是说它到底好看不好看?

归根结底,读者才是文学史的创造者。一代代在机器旁边度过辛劳岁月的读者们,突然发现有一部图书封面印着两个醒目的大字:机器。这唤醒了他们的集体记忆,他们要在这部书里寻找自己风光无限的青春岁月,更要寻找中华民族对工业人宏大建树的美好记忆。

《机器》标志着肖克凡的小说创作上升到了新的高度,标志着他的文学视野开拓得更为广阔。《机器》向读者展现了一个时代的全景画卷,展现了一个时代基层民众集体的生存状态,更展现了一个时代普通民众的情感世界。

《机器》属于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2007年春天,湖南文艺出版社联合天津市作家协会,在北京召开《机器》研讨会。时任天津市作家协会主席的蒋子龙先生于此极是热心,精心准备了主旨发言。偏偏这时我因病住院,躺在病床上细心读了这部作品。

天津医生得知我要进京参加这个重要会议,于《机器》研讨会前一天将我“释放”出院。在家稍事休息,第二天我就跟着天津参加研讨会的朋友,乘车浩浩荡荡地直奔北京去了。

研讨会上,湖南文艺出版社的责任编辑就《机器》的出版过程做了简短的说明。

蒋子龙先生高屋建瓴地对《机器》做了全面分析,从小说的时代背景到主要人物形象的艺术创造,均做了精辟的概括和解读。他将《机器》归为是新时期文学创作的重要成果。

我病后元气尚未复原,只能谈些个人的阅读感受。我简短地说,对肖克凡的小说创作,我们期待了很久,对于《机器》,我们更是期待了很久。我发言结束后,大家看我身体欠佳,就送我到休息室休息,这时《小说选刊》主编杜卫东先生赶过来,希望我把刚才的发言写成文字,交由他们发表。

我对肖克凡的期待,源于我一直认为肖克凡具有写作大作品的文学潜力;我对《机器》的期待,源于我认为小说创作必定要回归人民的康庄大道。肖克凡回答了文学的期待,《机器》也回答了读者的期待。

《机器》开启了肖克凡文学创作的喷薄景观,几年时间,他相继推出了《生铁开花》《天津大码头》《旧租界》等八部长篇小说,和《人间城郭》《你为谁守身如玉》《爱情刀》《最后一个工人》等中篇小说集,近年来又出版《蟋蟀本纪》《爱情手枪》《继续练习》《天堂来客》等小说集。这些小说也许未必篇篇是精品,但仍然得到读者喜爱,由此使肖克凡拥有了自己稳定的读者群体。这是一位作家文学品格的社会基础,有了稳定的读者群体,出版家才肯出版你的作品,你的作品才具有艺术生命。

肖克凡文学创作的井喷现象,展现了他小说的文学定性。我们看到在肖克凡潜心写作的同时,文学界先后兴起了种种风潮,展现了各自的光彩,也推出了风光一时的华丽之作。可喜的是肖克凡不为这些浪潮所动,他坚守在自己的艺术空间里,为他的乡亲父老、劳动大众作传,展现他们纯朴的品质。

肖克凡文学世界里的英雄人物,只是那些默默无闻的劳动人民。肖克凡文学世界里的一切生活苦乐,都是劳动人民的生活苦乐。说一句不避赞赏的话,肖克凡没有离开人民大众的生活空间,他的文学感觉和普通民众相通相守。肖克凡是人民大众中的一员,或者可以说,肖克凡是给老百姓写书的作家。

肖克凡的文学定性,即文学属于人民,属于人民大众的历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