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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荣里:汪曾祺的沉稳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戴荣里  2022年05月27日09:41
关键词:汪曾祺

汪曾祺写文章,就像高邮人吃咸鸭蛋,又像江南人吃螃蟹,总比北方人慢出几个节拍。譬如,就可以把一个咸鸭蛋分作两次吃,把螃蟹吃完后,摆成蟹子的形状。南方作家比北方作家,总的来说做事行文细腻很多。有一年,我在广州大口咬蒜瓣,被广州人笑话。广州人吃得仔细。讲究汤料。在北方,把蒜瓣切成蒜片吃,也算细致了。所以,北方男人比较适合找一个南方女子过日子,对后代有好处。血性不减,做事又踏实,这是戏说。汪曾祺做文章,讲究文章结构的绵软,语言推演出来,慢条斯理,分段皆成文章。

《鸡鸭名家》是他写的名作,也是童年的记忆。看似有文字加工的痕迹,寻遍了全文,却又十二分的真实。说的是一个养鸭的人,不光手能掂量出鸭子的分量,仅凭眼睛看,也能准确断定鸭子的分量。汪先生行文很贼,善于给作者打马虎眼。在你似信非信中,一篇文章的含蓄美,就在读者的心中扎下了根。就像一个玩魔术的人,你还在惊愕之余,人家已经飘然离开了。所以,汪先生是一位十分幽默、聪明的作家。别看人家没有正儿八经地拿到大学文凭,但人家可是西南联大的名人。读其子女的回忆文章,自然知道汪先生也是书香之家出身。江南多才人,与读书关系很大。汪先生家里有书香,滋润出一位有滋味的作家,不是什么稀罕事。

《异秉》一文,看出汪先生的幽默之处,全文渲染之余,能知道名人皆有异秉。说起来,有异秉者,能把大解和小解分开当作异秉,且有人会紧跟着他学,这算全文的文眼。汪先生的幽默,是浅浅的讽刺。他当右派回城后,别人都写惊天动地的回忆文章,汪先生却眼里藏着光亮,总去发现这人世间的温暖人性,这大约与时代是不合拍的。他写作风格,与在下习惯相仿,喜欢一稿成活,错别字也懒得去修改,汪先生怕断了文气。但他写反映右派生活的小说,则在家人的监督里,改了六遍,苦不堪言,还没有改好。只好最后如此做罢,这也算汪曾祺的秉性使然,亦可称之为异秉。

《受戒》,写了一个孩子当和尚的故事。庵里养尼姑,偏偏住了和尚;和尚有很多戒律,这个庵里的和尚,却偏偏逢年要杀猪;和尚不能谈情说爱,偏偏庵里的和尚有带老婆住下来的。更奇的是,姑娘小媳妇看法会,就是冲着一位年轻和尚的美貌去的;接受头顶烫出八个圆点的小沙弥,也有一个要争着给他当媳妇的小英子等着他。汪先生的文字,情意绵绵中透着人生烟火气。干净的人性闪现中,让人感到佛性在人间的铺排。

汪先生的雕刻文字,于不经意中任意挥洒,也能在短言碎语中透出一个作家的功力。譬如他说“语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唯一标准是正确”“一个写小说的人要有语感”,读汪先生的文章,这种语感会时刻滋润读者的身心。汪先生又说“小说的结构是更精细,更复杂,更无迹可求的”所以汪先生的小说,自成一体,天衣无缝。真正好的结构,汪先生认为就是“随便”,浑然天成,是其追求的效果。让人看不出技巧,才是真正的大技巧。对喜欢在小说里乱议论的作家,汪曾祺提出了自己的忠告“——倾向性不要特别的说出”,现代小说家喜欢把小说写成了公告,这也很有趣。说明汪先生的小说戒律,也不是什么真理。哈哈!

“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叙事”这句话,汪先生说的大抵是没有错。好的小说家,就像好的相声演员,把别人说笑了,自己反而没有笑,这才算自己有功夫。汪先生讲究作家写作,“字要压得稳”,要学会把握节奏感。农村集市上的说书人,很会把握这一点。当然,他们为了赚钱,喜欢把短故事抻长了说。上中学时,我喜欢逃学听说书人显摆,与说书人会比老师讲故事关系很大。汪先生说,作家“唯悠闲才能精细。”又说“要把一件事说的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断气,从而提神醒脑,引人入胜。”汪先生的话,可谓苦口婆心啊!

对那些过分追求时尚的作家,汪先生则强调要有自己的主见“艺术是要卖钱的,是要被人欣赏、接受的”“界定一时风尚的是买主”“但是一个作家的风格总得走在时尚前面一点,他的风格才有可能转而成为时尚”,而对那些刻意为之的作家,他劝告说“追随时尚的作家,就会为时尚所抛弃。”汪先生要是活着,今年已达102岁了。这位老人说过的话,对一个写作者而言,弥足珍贵,不可不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