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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大雪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林不醉  2022年02月11日15:34
关键词:汤成难

2021年的第一场雪就要来的时候,我收到顺丰快递的一条短信:“你有一件扬州发往湖州的快递。”看到这个短信我就欣慰的笑了,我知道汤成难的新书就要到来。

汤成难是我好友,这个毫无置疑。所以在朋友圈里知道她新书出版的时候,我默不作声地去网上买了一本,虽然说“书非借不能读也”,但汤成难的新书一定是要买的,当下作家出书不易,人间文章不值钱,作为朋友只是蹭书就有点不仗义。同时也心存一个小小恶作剧:当某一天汤成难把新书送到我手里时,我会告诉她我早就买来读过了。——因为我相信,汤成难送我的书一定会在路上。我们也经常会为这种不打招呼就寄东西的小把戏心领神会一笑。这就是包邮圈300公里笃定的友情,我与成难是博客时代的友谊,就是说我们的友谊从汤成难在博客上写小说时就开始了,所以她的每一篇小说我都读过。当《月光宝盒》到手的时候,捧书在手,犹如故人归来,这里面的每一篇小说都见证了一段文字的岁月,栩栩如昨。

赠书与蹭书是两码事,赠书代表着是珍贵的友情,比如我的朋友唐斩就不在赠书之列,尽管他常常以汤成难的好友身份来显摆。每次遇到汤成难的小说获奖之类出圈的事情,唐斩都会在朋友圈里炫耀一番:“我们是一起喝过酒杀过人的。”

我们深厚的友谊的确是从“杀人”开始的。此“杀人”非是李白老师说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而是早年间流行的“天黑请闭眼”。这个游戏后来被狼人杀淘汰,但我们不倦的玩了十多年。通常是某个周末一帮人约在南京扬州镇江或者湖州,呼啸而来,喝酒吃肉,彻夜“杀人”是那些年我们惯常的休闲方式。汤成难拿到“杀手”时总是做无辜状,然后侃侃而谈,把我们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只有南京的麦子同学能从微表情里发现倪端,但当麦子跑去大凉山支教以后,汤成难就鲜逢对手了。

这成为她一直吹嘘的资本,汤成难说“我小时候是个货真价实的结巴,我妈觉得我这辈子完蛋了,她非常绝望,所以我干脆就不开口,像个哑巴。直到我上初中才好些,略能完整地说话,从此改变惊人,大学时还表演过语言类节目——小品。再后来和一帮朋友玩狼人杀分析起来滔滔不绝,有几年我很像脱口秀演员,从来没有感觉过舌头能如此的灵活,敏捷,好像它不是一小截肉,而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编故事是一个小说家的基本的能力,上面这段话很明显是夸张了。不过汤成难说她小时候是一个“讷于言”的人我是相信的。有一种人天生就不善于寒暄、客套和搭讪,不算社恐,但和人说话会脸红,但心思敏锐,多才多艺,一些话在心里翻滚好几遍就是说不出口,真是天生就该写小说。或者换句话来说,小说这个文学类别就是来拯救这一类人的。

这类人和朋友在一起又是神采飞扬的样子,简直换了一个人。因为我也是。我在小时候说话也是不利索,和成难不同的是我长大以后也没有多少改变,成为被朋友们嘲笑的大舌头,不过现在很多朋友说我有社交牛逼症,可见我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社会拷打,在此略过不提。

众所周知,我是一个喜欢赞美别人的人,但对成难除外。——因为赞美自己的话她都自己说完了。这很对我的胃口,虽然有人擅长于自嘲,但跟敢于自我表扬的人比起来,段位还是要低一些。《月光宝盒》这书名取自书中的一个单篇,获过奖,也上过年度排行榜,好评如潮。成难对这个名字是自鸣得意的,但我觉得名字少了一些野性。要承认成难的文字里是有野性的,是野生野长的那种美。所以当她的小说不断被作为高中语文的阅读理解题,我就不厚道地笑了。我没有去看“标准答案”,但我知道即使让成难去做也得不了满分。

我特别喜欢成难描写乡村的文字,比如老汤的果园,回老家时老汤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各种显摆,活脱脱就是我家的邻居大叔,自然而亲切。她说“每次回家,我家四条狗都会列队欢迎。我在村里四处游荡,它们也形影不离,让我底气十足。有时它们去打群架,大概事先约好的,在麦田里,在河边,在草垛旁。另一群狗也会准时到来,我家四条狗齐心协力,狂吠着冲上去,气势就把对方压倒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在乡村,长大以后去了城市,好像一生都在漂泊。譬如成难喜欢远足,但出走一生也走不出故乡留给她的印记。

我一直认为乡村的童年是文学的根本,是文字野性的来源,而文学如果没有了自由生长的美,就会失去活力和灵性。我想,如果剔除了《诗经》里的野性与灵动,它什么都不是,最多就是一部“老干体”的诗集罢了。

我发现以十年的时间长度来描述一个人很难,十年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很多,比如成难。是那个爱跳街舞,骑着自行车在南京城乱逛的成难,还是喜欢画画见到陌生人会脸红的安静的成难?是喜欢远足自驾去西藏的成难,还是独自一个人跑到野外在冬天的田埂上坐一个下午的成难?她把生活的哀与乐,惶恐与安慰,诗意与暴烈都写进了小说里,那么小说之外的成难呢?其实作为朋友,我并不关心她小说写得有多好,我只关心这十年来她过得是否开心,是否快乐如昔,我更愿意和她和我们的朋友们有空了约在一起喝酒吹牛、“杀人”、唱歌。以及,一直在路上的欢笑。

而用来说一场落在江南的雪,十年这个时间宽度刚刚好,因为雪在江南并不常见。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我们在下渚湖边的竹楼上喝酒,这里的“我们”是指天南地北聚在一起的文友,那时候青春热血,文字激扬,酒也喝得痛快。室内喧哗热闹,不知道是谁推开窗户,一场大雪正静静地落下。湖面皆白,天地寂然。那一刻,我们忽然就都不说话了,一起静静地看着窗外,像是一篇好小说的结尾。

今年江南的雪落了三场。每一场雪要来临之前我都在朋友圈里喊着要煮酒看雪,但一次也没成功过。不是没有酒,是没有一同看雪的人。一场“新冠”改变了人类生活,这一点毋庸置疑,人们不敢远行,不能相聚,不过我可以在文字里和远方的朋友再约一场酒:雪下的时候,不管是去山中还是去湖边,等到天地大白,等到灯火亮起。那个时候可高歌、可笑谈,也可停杯不语,而窗外的月光洒满山川河流,照耀地上白雪,似梦似幻,像早年江湖里我们曾经无数次打开过的——月光宝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