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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活的民间百态 深厚的文化记忆 ——论《望乡台》中的民谣
来源:文艺报 | 张 晨 冯 雷  2021年12月08日09:13
关键词:《望乡台》

《望乡台》是赵伟近年来最有分量的一部作品,洋洋洒洒138万字,向人们展示了在巴蜀大山中望乡台下的四合院里,赵氏祖孙三代跨越百年的生活。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望乡台》共100章,在每一章的开头都有一首简短的民谣,还有一些民谣穿插在作品的叙事中,这些民谣虽然不是作品的正文,但却又与小说的内容遥相呼应,从侧面反映出广大劳动人民日常生活中所包含、体现的母语文化。这些民谣可谓是《望乡台》重要的“副本”,值得人们特别关注。

民谣包含了丰富的社会历史信息,是宝贵和鲜活的文化记忆。所谓“文化记忆”,德国学者扬·阿斯曼曾说,以文化为载体的记忆,它是长时性的,指向遥远的过去,形成一个历史的时间轴,不仅融合历史与未来,还可以兼容时间和空间。例如《望乡台》第十一章前的《三月三》:“三月三来花满天,三人结义在桃园,弟兄徐州来失散,何年何月又团圆。”这首民谣讲的是刘关张三兄弟在桃园结义,又在徐州失散,一句“何年何月又团圆”倾诉的是别离后的相思之情,而这一章的内容讲的也是赵家四合院在一场大火之后,幸存的德俊与骨肉兄弟德刚失散,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民谣与故事情节相呼应,真实的历史往事和虚构的故事虽然有所不同,但人物的相思之情是共通的,每当人们遇到这种兄弟情谊就会想到桃园结义,而民谣则把这种情感的共鸣通过说唱的方式抒发了出来。

《望乡台》中的民谣形式多样,内容非常丰富。小说第二章中,山祖去世后,其子国文为祭奠、告慰山祖而演奏了山祖生前最喜爱的谣曲,这就是作品中的《劝世》,所谓“劝世”,指的是规劝、诫勉世间众生要守正、行善。这首《劝世》正是从“莫欺心”“莫作恶”“行善”“修德”四个方面,教导人们不但在处事上要“行善”“莫作恶”,而且在内心的修为上也“莫欺心”,要注重“修德”,可谓是内外双修。而这种价值观念和长久以来形成的儒家思想是深深相通的。这也正体现出民谣作为“文化记忆”所包含的社会历史含量。

民谣版本众多,其中包含的思想是非常驳杂且良莠不齐的。《望乡台》中的民谣显然经过赵伟精心选择。事实上,相比较于流传下来的民谣,逐渐消亡的民谣可能更多。而之所以有些版本的民谣能够不断流传下来,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这些民谣所宣扬的道德观念积极、健康、合理。例如《望乡台》第五十七章中的民谣《十劝姐》和《十劝夫》,这两首民谣正是在树兰和德辉成亲之日,众人在吃酒席之时,由请来的唱班所唱的。前者是对女性的婚前教导,后者则是对男性的婚前训话。两首民谣合在一起便是针对夫妻双方的一番婚前教育。这一番开导用今天的话讲,就是“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和所谓的“三纲五常”截然不同。

当然,民谣不只是道德教化的内容,还有记录人们生活、习俗的内容。例如第五章前的《收麦歌》:“咣咣过活,割麦插禾。推米磨面,擀面烧馍。快收快割,不受饥渴。”这首民谣展示了收麦时的场景,也表达了广大劳动人民最质朴的愿望,即通过自己的劳动填饱肚子。而在小说里,望乡台的人们了解到南昌起义后时局动荡,赵氏四合院里的众人也对未可预知的社会变动而感到忐忑不安。只不过,生活还要继续,大家照旧织布耕作,守望着祖祖辈辈的生存依赖,世世代代勤劳耕作的土地和家园。

民谣大多体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是民风、民情、民俗的“活化石”。《望乡台》所择取的民谣,大部分是在巴蜀地区流传,例如第九章前的《响鼓》和第六十五章前的《打花牛》便主要反映了当地百姓的生活。所以,这些歌谣可谓是农耕文明的缩影,是母语文化的珍贵载体,是文化记忆的重要显现。而《望乡台》民谣的意义远不止于此。五四以来的100多年间,由于激进思潮的深远影响,现代社会与传统文化之间形成一个醒目的断层,承载着深厚传统的母语文化渐趋边缘,这已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小说中的赵子归对现实生活以及传统文化都曾有过质疑,机缘之下得以游历美、加、英、法等发达国家,但总是找不到一个适合他的停留地。而当他归国后有人问道:“外国的月亮是不是比中国的圆?”赵子归惭愧答道:“年轻不晓事。”当他读到记录父辈们历史的《回忆录》的时候,小时候爷爷奶奶在月亮下讲的故事,渐渐穿越时空在脑海里鲜活起来,他慢慢领悟到先辈们的呐喊抗争、驰骋厮杀、忍辱负重,是为了让子孙过上幸福日子。一幕幕场景在他脑海中一再浮现,不由得让他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最终,当他回家后见到父母和孩子,听到那首《玉皇问》,他的内心安定了下来,漂泊的灵魂也最终找到了归宿。外在是人物半生飘零的经历,而内在正体现了文化认同。民谣的吟唱正是民族内部凝聚向心力的一个重要仪式,“非我族类”是很难参与其中、乐享其中。由此,人们其实更应意识到民谣对强化我文化身份认同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而这也恰恰是民谣的现代意义,是民谣沟通时空的特性所在。

作者赵伟谈到,“这些民谣90%是现成的,少部分是我根据民谣的体裁风格以及与文章内容契合创作的。民谣是古文化,是这个地方的历史,是我们思想的‘故乡’,而我的小说是现代故事,想用这种结构形成‘古今对应’的效果,也是一种‘望乡’,文化望乡。”由此可见,这些民谣虽然不是作品的正文,但它们的确承载了作者本人的许多文化思考、文化期待。而这些厚重的品质恐怕也正是《望乡台》值得重视的原因之一,作品对于唤醒人们对母语文化的神往和关注,对人们重拾文化自信、坚守母语文化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