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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我与《解放军文艺》 《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9期|汪守德:我心中的第一刊
来源:《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9期 | 汪守德  2021年09月30日08:27

汪守德,一九七三年十二月服役于海军东海舰队航空兵。一九七八年九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调入总政治部文化部工作。历任总政宣传部艺术局副局长、局长。二〇〇八年十一月退休。业余从事文学写作、研究与评论工作,著有各类文集、专著十多部,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文学评论数百篇。

崭新的刊物陡然拿在手里时,实在有种炸裂感从天而降,两手和心脏好像都在不停地颤抖。我首先定定地注视着“解放军文艺”这五个手书的字,它们仿佛遥远又亲切。令我惊讶的是刊物纸张的洁白,那是截至当时我见到的最白的纸张了,敬惜字纸可以用作对那一瞬间我内心的恰当描绘。

一九七三年,我高中毕业之后便回到故乡参加劳动。但我上学的那个县城还是要去的,到那里去看人去楼空的母校,去到书店买书或去邮局寄信,那是耕耘田间时感到最给我希望与慰藉,也最有文化的几件事。某一天,我在邮局意外地发现,这个地方不仅可以邮寄信件和包裹,还可以订阅报刊,这使我眼前一亮。那时候可以订阅的杂志非常少,只有寥寥数种,我一眼便看到了一种名叫《解放军文艺》的刊物,心中无来由地竟产生某种打开天窗般的惊喜。当时我并不清楚这个刊物从何而来,又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什么样的东西所构成,仅仅是“解放军”和“文艺”这两个词组就足以让我心向往之了。那时大概是五六月份,邮局的工作人员建议我订整个下半年的,我毫不犹豫地倾尽了身上所有的钱订下了这本刊物。那一刻的兴奋与自豪可以和后来干的任何一件重要的事相媲美。

回家后我就处在激动的等待之中,渴望订阅的《解放军文艺》能被邮递员很快地送来,沉重的劳动和艰苦的生活,也因为这种渴望而变得轻松了。没过多久,刊物就来了,一个身着墨绿色制式服装的男邮递员把刊物递到我手上的时候,还特意定睛看了看我,大概在当地的十里八乡,他只是单调地送信收信,很少见到有人订阅这不顶吃喝、不济何事的报刊,这本《解放军文艺》就更是见所未见了。我因此不免在心中有几分得意,为自己的似乎与众不同产生了些许快感。崭新的刊物陡然拿在手里时,实在有种炸裂感从天而降,两手和心脏好像都在不停地颤抖。我首先定定地注视着“解放军文艺”这五个手书的字,它们仿佛遥远又亲切。令我惊讶的是刊物纸张的洁白,那是截至当时我见到的最白的纸张了,敬惜字纸可以用作对那一瞬间我内心的恰当描绘。我小心翼翼地翻开刊物的每一页,一篇篇地、一字字地看里面的文章。那是一个酷热夏天的晚上,四处的田野里响着阵阵的蛙鼓,尽管干农活累得我腰酸背痛,但这平生订的第一份刊物,却使我忘了酷热、忘了蛙鸣、忘了劳累,一口气耗干了一壶灯油。虽然是那个特殊年代出的刊物,但它给我洞开了一片新的世界。其后的半年时间里,它成了我每月一回的望眼欲穿的等待。我前后大约等来了五期刊物,每收到一期后都反反复复地看,然后把它放在窗台上整齐地排列着,或者仅仅是心满意足地端详着它们,或者随时拿下来重温某篇尤为喜欢的文章。

还没有来得及续订第二年的《解放军文艺》,于当年底我就穿上了那时还是灰色的海军军装,到了东海舰队航空兵,在机关的俱乐部工作。俱乐部有个不大的图书室,里面竟然有好多中外名著,如《红楼梦》《李自成》《苦菜花》《红岩》,以及苏联的《我的大学》《母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多雪的冬天》《热的雪》等,还有我闻所未闻的其他图书和报刊。这其中当然也有我已可以视为老朋友的《解放军文艺》。图书室由一位山东籍的兵管理,负责机关和直属单位官兵的图书借阅工作。虽然他的大部分时间与书相伴,但我看他对读书似乎没有多大兴趣。有很多次我把他的钥匙借来,躲在图书室里翻书看。我喜欢在这种摆满书的地方阅读,手里拿着的是书,抬眼看到的也是书,这给人一种很幸福、很知足的感觉。虽然图书室的书挺多,但《解放军文艺》仍然是我关注的重点,这不仅是我与其有一段感情,而且是想从中更多地了解部队生活,以获得我所应当掌握的知识,争取当一个好兵。不过尽管它是我必读书目,但并非是从军的教科书,没有从中学到军旅生活的点滴经验,然而对为文走笔倒是有点看不见的帮助,我照猫画虎地试着学写一些短文或诗歌,当然那都是很不像样子的东西。

四年之后的一九七八年,我意外地考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之所以说意外,一是在大学梦早已断绝之后,奇迹般地圆了当年渴望上大学的梦想;二是从未有过这种高不可攀的奢望,竟然中了头彩般地收到了这个顶级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不知道这与《解放军文艺》,与东航的那个图书室有没有一定的关系,我想肯定是有的。如果我服役是作训任务很重的野战部队,接触不到这些图书刊物的话,就不太可能有相对闲暇的时间,不太可能获得如此宽裕的阅读机会,从而无论是知识的掌握与写作的锻炼,都一定是有所欠缺的。《解放军文艺》以及那个图书室,或许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重要台阶。虽然当时我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它们对于我进步的作用显然是不可低估的。离开东航时,我很想带几本《解放军文艺》走,最后还是放弃了,那毕竟属于部队官兵的读物。

读大学中文系,当然要接触古今中外最优秀的文学作品和文学理论,以及其他相关必修与选修的课程。但对我个人而言,《解放军文艺》仍然是不可能放下的。因为我是一个军人,毕业后仍要回部队工作,潜意识告诉我,理应关注这本刊物以及军队的文学创作。遗憾的是在号称亚洲第三的北大图书馆,《解放军文艺》如同是汪洋中的一片树叶,几乎湮没不闻。然而在四年时间里,它却仿佛是我与部队方面的唯一联系。渐渐地,也许是中外文学名著读得多了,从《解放军文艺》上读到的作品就不那么令人如意了,觉得它们不好看不生动不入心。当时也并没有把这种感觉从模式化、概念化、脸谱化的角度来认识,总之是不那么爱看了。因为学校图书馆可选择的读物太多了,让人颇有眼花缭乱之感,加之各位老师布置的必读书目还看不过来呢,需用极大的精力来对付它。至于《解放军文艺》上面发表了什么作品,读与不读并不迫切,也就不那么关注了,只是在翻看各类刊物时偶尔浏览一下,看看标题和作者等,心里很难说由于这种疏离感会不会产生什么歉疚。其间,也曾试着给《解放军文艺》投过稿,想必是眼高手低的水平之故,结果自然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真正同《解放军文艺》有了密切接触,是我在一九八三年调到总政文化部工作之后。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已伴随我十年之久的刊物编辑部,竟然近在咫尺、仅一墙之隔的西什库,一个灰瓦灰墙的不大的地方。而且编辑部的编辑们还与我们机关的人员同在一个食堂就餐,饭香菜咸、一来二去之间就逐渐认识了他们,才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不只是敬业称职的编辑,还是文学上的名家高手。不仅如此,在业务上居然有了直接的联系,甚至我所在的文化部及文艺处的领导与同事当中,就有从解放军文艺社调过来的人,与刊物之间的联系更是频繁而直接,无论是工作还是交往,《解放军文艺》乃至解放军文艺社都成为日常话语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方面。由于早年的经历,后来自己之所学,以及工作的分工,与《解放军文艺》的人总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并乐于将其引为知己。

自此,《解放军文艺》上发表的作品成了我的必读。也许是随着思想的解放和创作的进步,作者在创作观念上有了很大的变化,一系列有影响的作品在刊物上陆续发表了出来,作品变得好读了起来,并且产生了全国性的影响。《解放军文艺》同后来创刊的以发表中长篇作品为主责的大型期刊《昆仑》一起,成了军事题材文学的高地,军内外热心于军事题材文学创作的作家,都把能在其上发表作品看作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在与《解放军文艺》的编辑接触交往的过程中,我感觉有资格在这家刊物当个编辑的,也都是些精英似的人物,他们因优秀而被擢从其职,平常谈吐也见解不凡,颇为牛气。当然这种牛气是有底气支撑的,它是国家与军队的一流刊物,是广受瞩目的名刊。而是否是一流刊物或真正名刊,既要看它是不是具有风向标、晴雨表的意义,是不是能引领创作的导向与时尚,还要看它在军内外作家心目中的地位,渴望不渴望在其上发表作品,发表作品之后是不是有莫大的成就感。《解放军文艺》在较长时间皆为读者与作者关注的热门,就足以证明它的地位与角色的重要性。其与其他一流刊物联袂举办的一系列产生广泛影响的活动,更是让人觉得并相信它不仅仅是一家刊物,还是文学的一个中流砥柱。

在那样一个时期,关于军事题材文学的创作问题,人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同俄苏与欧美同类题材作品相比,中国的军事题材文学什么时候能够赶上去。当然这明显是认为我们的这类作品不如他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们可以举出别人许许多多的优秀之作,而我们则难以望其项背。创作者与评论者无不都在思考和探索这个问题,都在竭力寻找取得突破的路径。《解放军文艺》编辑部为此举办了各种名目的笔会,有梦想、有实力、有追求、有成就的部队作家,乃至一些地方作家几乎都参加过这种笔会。因此《解放军文艺》自然成为关注的焦点和引力场,甚至解放军文艺社的“书库”成了人们颇为向往的驻社改稿的地方。虽然人们关注军事题材文学发展动向的不只是《解放军文艺》,还有军内外的各类文学期刊和书籍,但它毕竟是军事题材文学的正宗,总是受到格外的正视与重视。

我的第一篇正式发表的稍微像样一点的文章就是发在《解放军文艺》上的,那也是一篇谈论军事题材文学创作问题的文章。人生的第一次总是让人最难忘的,看着手写的稿件变成铅印的方块字,自有一种规整严谨的美感,似乎思索变成了一种思想,心里的愉悦竟如潮水般澎湃。现在想来,写这类文字意在能对关于发展我国军事题材文学的讨论有所贡献,现在想来不过是某种大言无当、隔靴搔痒的空泛之论,并无多大实际意义,更多的或许只在于刷一下存在感,满足自己发表文章的愿望与快感而已。虽然在此后的岁月中,出于职责与热爱写了若干探讨军事题材文学创作的文章,但总有某种心事浩茫之感。每一位创作者自有其生活的积累、审美的判断和创作的路数,也或有其特殊的优势和必然的局限,很少会因理论而悟道、而开窍、而左右的,所谓的“理论”往往只是自身的狂欢。

后来,《解放军文艺》编辑部从西什库搬到了白石桥,空间距离上似乎远了,但相互间的往来似乎并未减少。编辑部主任换了一茬又一茬,但都是一个个熟悉的人。刊物发行一期又一期,其中可能是老作者,也可能是新面孔。时间到了当下,它像很多地方文学名刊一样,已很难成为社会关注与谈论的热点话题。但《解放军文艺》作为繁荣军事题材文学的功臣,在上级的关心支持下,在新任主编文清丽的带领下,仍在顽强地坚守、默默地耕耘,使之继续成为军事题材文学的一块阵地,一面旗帜,成为军内外作家、部队官兵和社会读者的心灵家园。它始终专注于扶持和推出军事题材的作品,时有作品被各种选刊选中,并获得良好口碑。我看到的是一条大路的无限延伸,一种事业的光荣传承。因此尽管现在的各种媒介名目繁多,铺天盖地,但《解放军文艺》永远是我心中的第一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