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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坊》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李浩  2020年07月24日09:15

作者:李浩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0年07月 ISBN:9787530220023

序言

1

匠人坊,它由“匠人”和“坊”组成,这两个词有着各自的取自。匠人,它来自诗人茨维塔耶娃 a 谦虚中不乏骄傲的宣称:我是一个匠人,我懂得技艺。坊,这个词来自批评家蒂博代 ,他认为文学批评的方式主要有三种,分别是学院式、新闻式和作坊式,其中作坊式批评来自作家、艺术家,是一种“体验其经验”的内部批评,与此同时“一个艺术家,当他进行批评的时候,既表露他的好感,也同样表露他的反感”。

是的,在《匠人坊——中国短篇小说十堂课》这本专门谈论中国短篇小说写作的书中,我会保持一个写作者的匠人身份,用专门的篇幅讨论写作技术,讨论那个短篇在故事上的得失,讨论它的语言、结构和风格,深入文学的内部查验它们的搭建过程,专注于它们在细节、高潮、叙事推进等方面的设计并试图以匠人的方式拆解:它做得好吗,好在哪里,有没有更好的可能?我们将它移动一下顺序,调整一下结构,是否可以?它为何不能移动,我们从不能移动中得到的技术经验是什么?如果它可以移动并且移动后会效果更佳,那,我们得到的启示又是什么?

技术拆解需要文本的细读。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说过,“文学,真正的文学,是不能囫囵吞枣地对待的,它就像是对心脏或者大脑有好处的药剂——大脑是人类灵魂的消化器官。享用文学时必须先把它敲成小块,粉碎、捣烂——然后就能在掌心里闻到文学的芳香,可以津津有味地咀嚼,用舌头细细品尝;然后,也只有在这时,文学的珍稀风味,其真正的价值所在,才能被欣赏,那些被碾碎的部分会在你脑中重新拼合到一起,展现出一种整体的美——而你则已经为这种美贡献了你自己的血液。”《匠人坊——中国短篇小说十堂课》,我希望以一个匠人、经验者和体味者的身份,引导这一过程。

“一个艺术家,当他进行批评的时候,既表露他的好感,也同样表露他的反感”——在这本书中我也是这样做的。在谈论这些多数已被经典化的短篇小说的时候,我有意忽略或抛开凝结于它们上面的“附着物”,忽略或抛开背景性的一切,装作不知道它们的影响力,尽可能地做到仅面对文本,并让自己以一种“初见”的眼光来打量。在这时,我希望我不受任何影响地展示自己的好恶:是的,有些类型的写作是我喜欢的,而另一些则不是。有些文本太依赖共有经验的补充,而我会设想一种匮乏,假设我是一个欧洲人、丁美洲的人或者非洲人,完全没有属于中国的时代经验,第一次读到这样的文本;有些文本过于醉心于世情和民俗,这不是我所看重的,有些文本太“室内剧”,和日常、生活、现实保持妥协性和解,满足于窥见和浅浮雕,满足于把玩,这也不是我所看重的,有些文本则在细致拆解中显现了某种粗陋和“经不起推敲”,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指出它。我承认自己的解读包含有个人偏见。我愿意坦然地呈现这种偏见,并且不做修改,除非我被来自于内部的力量重新说服。我不忌惮自己写下的仅是一家之言。

2

之所以选择短篇小说,其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篇幅的限度。因为篇幅的限度,短篇小说更易于从故事结构和语言、细节、人物、开头与结尾等诸多“技艺”的层面进行细致剖析,便于用力——如果是一部长篇,对它的深入剖析(包括深入的技术剖析)也许要像纳博科夫解读《堂吉诃德》那样,写一本专门的书。

我不是也从来不是一个技术主义者,我更看重文学里的智识,那些小说使我着迷更多的是因为书中所表现的聪明、智慧和道理,在个人的写作中我也希望自己写下的是“智慧之书”而不是简单的“故事之书”,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和上帝发生些关系”,然而——

然而我想我们都可以看到,简单化的白蚁正在吞噬着文学,“当今时代,阐释行为大体上是反动的和僵化的。像汽车和重工业的废气污染城市空气一样,艺术阐释的散发物也在毒害我们的感受力。就一种业已陷入以活力和感觉力为代价的智力过度膨胀的古老困境中的文化而言,阐释是智力对艺术的报复”。“在现代大多数情形中,阐释无异于庸人们拒绝艺术作品的独立存在。真正的艺术能使我们感到紧张不安。通过把艺术作品消减为作品的内容,然后对内容予以阐释,人们就驯服了艺术作品。阐释使艺术变得可以控制,变得顺从”——苏珊·桑塔格 a 在《反对阐释》中的这些话颇有些振聋发聩,太多的文学阐释是从外围出发的而且进入不到文本,他们使用着哲学的、社会学的、意识形态的僵硬套子粗暴地装载和驯服他们所见的文学,“阐释无异于庸人们拒绝艺术作品的独立存在”。我并不反对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的视角和不同的知识审视中解读文学,但它需要的是启示性和发现,是对作家写作的提醒与警告:但我和我们所见的多是匮乏与庸人的粗暴。他们以为自己掌握着绝对的理、正确的理,而不相信作家们也有他们的理,不相信也不愿意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