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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武汉“转运兵”

来源:文艺报 | 纪红建  2020年03月11日11:03

近期中国作协在有关部门支持帮助下,组织报告文学作家深入武汉抗击疫情第一线采访创作,从今天开始,本报陆续刊发这几位作家创作的作品。

——编 者

人民警察,一个平凡而又光荣伟大的职业,更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刚强和力量的代表。当大家漫步在城市的街头与家人团聚的时候,是人民警察在默默守护着人们的祥和与安宁。我们的万家灯火背后却是人民警察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的负重前行。

在武汉街头,我见到最多的就是人民警察,他们在排查、设卡、巡逻、打击违法犯罪、做抗疫宣传……路口卡点、交通要道、车站市场……从大街小巷到乡间小路,从黎明到深夜,那抹让人心安的“警察蓝”一直都陪伴在我们身边。

2月29日,作者纪红建在武汉市公安局硚口分局宝丰街派出所采访

在这次疫情中,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他们叫“突击队”。干什么呢?负责他们各自辖区患者的转运工作,包括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疑似感染者、发热病人、密切接触者,将他们从各自的家中送到医院或是隔离点。这些人中有老年人、有年轻人、有重症患者,也有轻症患者。不管是谁,他们都可能是病毒携带者。

而我们的人民警察,他们是司机,还要给患者提行李,对于老年人或重症患者,他们要搀扶,甚至要从楼上背到楼下再背到车上,到了隔离点或医院,他们还要把病人背到病房。

在武汉市公安局硚口分局宝丰街派出所,我遇到一位警察,他叫赵闯。

当时他正在即将执行转运任务的同事防护服上写上他们的名字,再加上“加油”两字和一个大大的感叹号,是一种鼓励,也是一种托付。

武汉是1月23日封城的,赵闯是封城前夕回老家的。1992年出生的他,老家在重庆奉节,家里除了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他从小就懂事,且成绩优异,从小就向往军人和警察的他,高考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警校,并顺利考上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2016年大学毕业,赵闯被分到武汉,如愿当上了人民警察。干上了自己喜欢的事业,他干起工作来如痴如醉,跟玩命似的,甚至一连三个春节都没回重庆老家,主动选择在所里值班。

这次怎么回老家了呢?

妈妈想他了。夏天的时候,妈妈就给他打电话,说儿子3年都没在家过年了,要是不忙,这回过年一定要回来好好团聚。赵闯知道,他和姐姐就是妈妈的命根子。于是对妈妈说,这次春节一定回家。

领导很关心他,春节快要到来时,所领导对他说,小赵,把工作交接一下,回重庆老家过个年吧,好好跟家人聚聚。已经3年不在家过春节了,该回去看看了。这一番话,说得这个热血儿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赵闯自己也想家呀。他是自己开车回家的,开了9个多小时,中间只休息了一次。但他感觉一点都不累,其实哪有不累的呢?是兴奋罢了。马上就要见到父母和姐姐以及其他亲人,他怎么会觉着累呢。但他哪里知道,此时,一种新冠病毒在武汉悄然涌动,正在威胁同胞的健康,甚至生命。

妈妈更不知道。

看着儿子长大了,懂事了,还当上了人民警察,妈妈高兴啊。她抱着儿子,抚摸着他的头,还喃喃地说着,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儿子盼回来了。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陪陪妈妈。儿子说,妈,我这次肯定好好陪你。这个春节,妈妈准备得异常充分,什么好吃的都买了。特别是团年饭,妈妈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但随着除夕夜的临近,赵闯的心情愈发沉重。

赵闯说,说实话,吃团年饭时,我心不在焉。当时我一边想着武汉,一边吃着饭,妈妈真是疼我,净把好吃的菜往我碗里夹,可是我哪吃得下呀。但我只能放在心里,装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能让妈妈伤心和失望。吃完团年饭,我实在忍不住了,就给所领导打了个电话。一是问了问武汉这边的情况。领导说,疫情确实严重,武汉已经封城了,同事们都到外面执行任务了,还有不少到天河国际机场封场去了。二是我说我要马上回武汉。领导说,你在外地休假,情况特殊,可以不回。我说,我是预备党员,我必须回来。领导说,城都封了,你怎么回。我说,我不坐飞机,也不坐高铁,自己开车应该是可以的。领导说,那你自己注意身体,路上开车小心着点,有什么困难,随时和所里保持联系。

与组织沟通后,赵闯的心里有底了。他就开始向妈妈提回武汉的事。他知道妈妈会有些不舍,甚至难受。跟妈妈说时,他声音压得很低,妈妈我得赶回武汉。妈妈说,儿子,你现在不是在休假吗?不回去不会有影响的。他说,妈妈,不是受不受影响的事,我是一名人民警察,还是一名预备党员,我没有理由不回去。妈妈说,儿子,可是现在武汉多危险呀。他说,妈妈,再危险我也得回去。

赵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说,妈妈,高考时您不也鼓励我报考警校,当一名人民警察,好好报效祖国吗?现在既然我穿上了这身警服,选择了这个职业,就应该有大局意识。我是武汉警察,武汉有难,我不回去说不过去呀。妈妈说,可是你刚回来才3天呀。他说,妈妈,我以后可以随时回来的,可是武汉疫情严重,许多人会有生命危险,不能等呀。同事们都在前线执勤,我一个人待在老家,跟当逃兵一样,我心里会更难受,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说完,妈妈一下控制不住,抱着他哭了起来。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一早,赵闯就驱车往回赶。可是,刚到高速入口,他就被拦住了。为什么?他的车是武汉牌照。“武汉”二字,此时成了一个异常敏感的词语。不论在哪个省份,只要听说是武汉来的,都会严格询问、严格隔离,甚至是敬而远之。赵闯说,我是警察,我非常理解他们的做法,也全力配合与支持。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人坐了我的车。我告诉他们我是1月21日回来的,车上就我一个人。他们问我去了哪些地方。我说,除了在家里,还没来得及出去。我又说,我是武汉那边的警察,现在武汉疫情严重,想回去参与工作。他们说,这我们都知道,但不行,你暂时走不了。第一不知道你身体有没有问题,第二万一有问题,不知道你具体去了哪些地方,与哪些人有过接触。不是说他们把武汉人当成异类,而是为了大家,为了我们国家。他们不知道我的情况,所以必须把情况问清楚,更何况新冠病毒潜伏期那么长。

赵闯只得打道回府,但回的不是家,而是隔离点,需要进行观察。他说,我很理解他们的工作,但作为一名武汉警察,这个时刻,我心能安吗?每天疫情不断加重,确诊、疑似患者都在大量增加,我心急如焚。我每天都会向他们反映,说我身体状态非常好,每天准时测量体温,把自己的温度告诉他们。我恳求他们说,我真得回武汉了。他们中有个人说,着啥子急嘛,武汉那么大,不缺你这一个警察。我说,是不缺我这么一个警察,但就算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好歹也能出点力呀。不积小流,何以成江海呢。就是在这种焦躁中,我在一张A4纸上向分局写了一封请战书。大意是:我是我局2016年参警的青年民警赵闯。在新冠肺炎疫情面前,作为一名中国青年,作为一名预备党员,作为一名人民警察,应该敢于担当、主动作为,冲在抗击疫情最前线。在此,我正式向组织申请加入分局的抗击疫情突击队,时刻准备奔走疫情防控第一线。我将积极践行入党誓词,发挥公安干警不怕苦、不怕累、不畏艰难、不惧牺牲的精神。我保证时刻服从组织安排,听从指挥,哪里需要我,我便去哪里,时刻准备为打赢这场疫情防控战而奋斗,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我保证在此期间令行禁止,随时注意自身安全,疫情不散,我便不退。

一周过去了,赵闯的身体没有异常,在当地派出所的支持下,他多次和当地卫生部门联系,并在卫生部门的帮助下,到医院做了筛查检查。1月30日,检查结果显示身体正常,当地抗击疫情防控部门同意赵闯离开。第二天上午,他开车直奔武汉。晚上9点多,经过9个多小时的长途奔波,他回到了派出所。

回到派出所的当天晚上,赵闯第一件事就是把写好的请战书交给领导。领导也正式给他宣布了任务:加入突击队,转运患者。当时突击队已经有5位年轻民警了,都是“90后”,他们的工作就是专门负责运送患病群众。但他知道,作为一名警察,不能光靠激情,不能义气用事,必须理性,必须讲科学。转运患者,苦和累算不了什么,主要是安全,这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当天晚上,他对自己穿脱防护服进行了强化训练。之所以加强练习,是为了尽可能安全地穿脱,防止感染。

2月1日是赵闯第一次转运病人,既紧张,又难受。他说,平常看新闻,总觉得患者离他很远,没有太多切身感受,但真正要面对这项工作时,说不怕那是假话,但警察不上谁上?送第一趟时,看到患者走路都走不稳,还不停地咳嗽,我才真正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所以一路上非常小心,不敢跟他们多聊,送到位后,就赶紧回来。虽然我们的防护服非常严实,但要呼吸,还是有些空隙,所以担心病毒是不是会从这里爬进去。

赵闯说,2月1日那天,从中午忙到深夜,他总共送了5批共18人。患者年龄普遍偏大,行动不方便。他将车开到这些大龄病患所住楼下,到其家里去接。步行爬楼、帮拿行李、搀扶患者……他忙得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眼睛里流,但又碍于防护服无法擦拭,只能靠眨眼来缓解痛痒。晚饭时间到了,赵闯肚子饿得咕咕叫,但第四批病患急需转送,其中两位老人70多岁了,腿脚还不好。他去老人家中没找到人,车上另外两名患者又着急催他走。车开至不远处路口,他发现两位陌生老人坐在路边好像在等人。细心的赵闯主动下车一问,发现正是需要转送的两位老人,便连忙把他们扶上车。

第四批送毕,赵闯已经尿意十足了。没想到刚回到派出所,还有一批患者需要赶紧去送。他感觉憋尿憋得真难受。但只能憋着,甚至不能有任何急躁,运的都是患者,车不能开快了,尤其是转弯时要缓行。

……

赵闯说,转运过程中,有不少患者有担忧、有情绪,他们要问一连串的问题,甚至有些非常抵触,不想去。他们问,隔离点或是方舱医院有没有药,饭吃不吃得饱,生活配套行不行等等。赵闯跟他们说,既然是政府统一组织的,肯定不会没人管你,该吃的药肯定会有,现在不是很多外省的医疗队伍来支援方舱医院了吗,肯定没问题。饭肯定吃得饱,而且都是政府组织大饭店送过来的盒饭。他还告诉大家,不论是隔离点还是方舱,因为都是临时改建的,生活配套肯定没家里好,但待在家里,万一家人被感染了,会损失更大。政府让你们去,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家人,也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在那里不仅可以治病,还帮助了家人,为什么不去呢?

有一次,赵闯碰到一个中年男子。一开始,他不愿意上车,怕隔离点环境不好,说外面有人传,到了那里没人管,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品,吃不好,也睡不好。赵闯说,那都是传说,人家没去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啦。好不容易把那个中年男子劝上了车,可到了隔离点门口,那个中年男子又不想下车了。赵闯就跟他说,我加你微信,你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如果里面的情况跟我说的不一样,你再下来,我再接你回去。那个中年男子还是有些犹豫,他怕一下车,赵闯就一溜烟地跑了,不管他了。赵闯说,我是宝丰街派出所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以人民警察的名义向你保证。那个中年男子进去了,很快就发来信息说,里面跟你说的一样,挺好的,情况不是想象的那样,你安心回去吧,我就住下了。

赵闯说,以后在转运患者过程中,只要看到有急躁情绪的,我都会主动跟他们加微信。每天不论多忙,我都要抽时间跟他们聊两句,问他们在医院或是隔离点的情况。也算给他们安安心。另外,看他们有没有需要我帮助解决的困难。我知道这给自己添了很多麻烦,客观地说,也不是我的本职工作,但患者们现在是最需要帮助和心灵抚慰的。

2月29日下午,作者纪红建在武汉武昌方舱医院采访

有这么一个患者,赵闯说,这个患者刚刚30岁,是个女的,不仅她感染了,她母亲也感染了。她父母不是武汉人,今年1月时,父母从老家到武汉看女儿,并在这里临时租了房子,打算在武汉与女儿一起过春节。一开始,这个女患者不太搭理人。我有时给她发微信,问她情况,进行沟通,她只是简单地回复“谢谢”,或是回复一个符号。后来时间长了,可能她发现我比较可靠,不仅与我进行沟通,还愿意讲家里的困难。

赵闯说,2月12日那天,我们又聊了一会,她说了些方舱内的情况,还说他们方舱可热闹了,不仅建了病友群,还成立了病友临时党支部,党支部的成员还要组织他们表演才艺,搞摄影展,还有跳广场舞的。虽然我每天转运患者都会来到方舱医院门口,但却从没去过舱内,她给我讲的这些,让我非常吃惊。聊完后,女患者跟我说,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我问她什么事。她说,我妈妈今天出院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接她一下,她带着一大堆行李,不方便出来。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是人家找麻烦了,但当她跟我说这事时,我倒觉得很高兴。为什么?因为她非常信任我,家里的事都请我来帮忙。这是一种信任,一种高度的信任,或者说这是一位人民警察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吧。我立即回复她说,你把你妈妈的地址和电话发给我,我一会儿就去接。去接她妈妈的过程中,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说,能不能帮她妈妈消个毒。我说,好的,我车上就有消毒物品。现在从医院治愈的病人,先要到隔离点隔离14天,但当时还没有出台这个文件,所以我直接把她妈妈送到了家里。我不仅给她妈妈和她的所有物品消了毒,还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消毒了。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又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能不能帮她妈买些菜。我说可以,于是又给她妈妈买了五六天的菜。把菜送到她妈妈那里后,她又来电话了,说还有件事可能要麻烦我。我说什么事。她说,她在网上给爸妈买了很多东西,快递已经到了他们租房的楼下,能不能帮着取一下,只是有点多,有点重。有人可能会觉得,你一个警察怎么会给人家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还是那句话,他们让我干,是对人民警察的信任。平常都要干,更何况是这个时刻。你说这个时刻什么是他们的大事,是武汉的大事,是中国的大事?就是保障好普通老百姓的衣食住行,让他们远离病毒,保证健康。

还有一个男患者,50多岁。赵闯送他去医院的时候,看他情绪有点不对劲,就主动跟他交流,但人家搭理不理。赵闯又主动跟他加了微信,但对方一直没有通过。过了好几天,赵闯都要把这个事忘了的时候,微信通过了。赵闯没有多想,便在微信里问他有什么困难,家里是否都好,需不需要帮助。他发了一大段,但男患者只是简单地回复:谢谢。他能感觉到,这个男患者对他有提防,不太愿意和他聊。2月15日那天,武汉下雪,赵闯又想起给男患者发个信息,说下雪了,天气冷,需不需要送点衣服过去。这次男患者不是简单回复,而是回了一句话,但却完全是误解。他说,你们有什么要求,直说吧。赵闯一看,泪都要下来了。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人家还不了解他,可能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好的事。他回复说,叔叔,您误解了,我只是看您当时情绪不太好,怕您难受,想开导开导您,如果您愿意相信,我可以帮助您。

赵闯说,把事情说透了后,那个叔叔也愿意跟我聊了。2月18日他发来微信说,他家里想消毒,之前也联系了社区,但他们太忙,没顾得过来,能不能帮助消消毒。我说好。我带着消毒用具,来到他家。他爱人和岳母在家,他爱人身体不太好,岳母也坐轮椅。消完毒后,我回单位洗了个热水澡。刚洗完澡,他就打电话过来了,说刚刚接到社区的通知,需要让他爱人和岳母到社区医院做核酸检测,因为她们身体都不好,能不能帮助接送一下。我说好。挂完电话,我又马上穿上防护服,来到他家。我问他爱人,要不要背着老奶奶下楼。他爱人说,不能背,背的话,老人下身会痛。于是我与他爱人搀扶着老奶奶,慢慢地下楼。上车又是个问题,因为老奶奶下身基本瘫痪,最后是抬着她上的车。做完核酸检测,把她们送回家后,我又洗了个热水澡。第二天下午,我打电话给他爱人,问她有没有接到医院电话,她说没有。我放心了,做核酸检测时医生说了,24小时后出结果,如果有事就会打电话,没事不会打电话。

……

儿子在一线忙碌,远在重庆的妈妈担忧啊。

我问赵闯是不是经常给家里打电话、视频。他说,是的,每天要打个电话,或是视频,报个平安,要不妈妈会急疯的。刚开始时,他没有把参加突击队进行转运患者的事告诉家里,他们觉得,作为一名警察,也就到街上巡巡逻,维持一下社会秩序,后来他们在网上看到了他参加转运患者的消息,妈妈立即打电话过来了,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宗关街派出所有个1996年出生的民警叫易鑫,老家在宜昌,他是家中独子,2018年湖北警官学院毕业后当的警察。他也是从小就喜欢军人和警察,所以报考了警校。他是派出所青年突出队成员,也负责转运患者。

易鑫说:“2月18日下午1点40左右,我接到报警电话,说是社区有一位患者,因为病情加重,要送到医院治疗。我赶紧换好防护服,开着车就直奔患者家。这是一栋老居民楼,六层,没有电梯,患者家住在六楼。患者是个男的,32岁,家里有个母亲。他有基础病,得了肺结核。也就是因为他有这个病,所以当他身体出现不适时,就没想过会感染新冠病毒,现在病情加重,特别是出现了低烧、呕吐、食欲不振等症状,才想到感染新冠病毒。患者病情已经非常严重,脚肿得跟包子似的,走不了路,只能背。”易鑫说:“看到人家病成这样了,根本没有时间让你去思索,没有时间让你去犹豫。楼梯很窄,我必须很小心。虽然他个子不太高,跟我差不多,也不胖,但他毕竟是患者,我不能让他感觉不适,更不能摔着他。背的过程中,我也不能用力过大,不能碰到哪里,怕伤了防护服。准备工作做好后,我先扶着他的背,把他慢慢从床上扶起来,再和他母亲一起把他的衣服穿好,然后背上他,慢慢地下楼。”

曾经在较长时间里,我们一直在说,“90后”年轻人任性、自我、吃不了苦,只关心自己,不关心公共事物,于社会少有参与的热情。但在疫情、危难面前,他们的无所畏惧、奋不顾身,让我看到他们骨子里的血性。易鑫的背上,背的不仅仅是患者,也是他们那一代人的责任与担当,更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希望与未来。

易鑫说,背这个患者的时候,他在心里想着,慢点,再慢点。因为背着他不好看路,更不能摔着、磕着、碰着患者,必须万无一失。手不能扶扶梯,必须放在后面托着患者,否则患者会掉下来。他两步一个台阶,两步一个台阶的走,不紧张,但因为穿着防护服,不透气,身上很快就汗湿了。大概走到三层时,他听到了患者的呕吐声,然后感觉到呕吐物在肩上背上流淌。当时脑海中闪现的是,是不是要清理一下。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条件不允许,患者根本就站不住。当时他就想着,赶紧下楼,但还必须稳,要从快从稳。

“后来具体的细节,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只有一个想法,从快从稳地把患者背到车上。当时只有一个感受,太闷热,全身在流汗,大脑一片空白。把患者背上车后,我赶紧处理了一下我肩上和背上的呕吐物,然后直奔市肺科医院。看到儿子病成这样,患者的母亲也非常紧张。一路上,她只对我说了4个字:谢谢警察!我觉得这是对我工作的最大肯定,我没有给我们警察丢脸。”易鑫说。

易鑫还告诉我,他谈了个女朋友,在同济医院中法分院上班,是个护士。他们原打算这个春天回宜昌老家办订婚饭,还约好了3月份看房子。疫情发生后,首先是女朋友主动报名,到发热门诊照顾发热病人。身为人民警察的他完全理解,也完全支持女朋友的选择。后来他们所里成立青年突击队,易鑫也积极报名参加。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女朋友时,女朋友觉得很惊讶,她问,转运病人怎么还要派出所负责,不是有救护车吗?易鑫说,现在患者太多了,救护车的力量根本就不够,我们必须协助他们。女朋友一听心情非常沉重,她说,她天天穿着防护服在医院,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了。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只能偶尔打个电话,或是视频聊下天。他们都忙,很多时候时间对不上,他休息时她上班,她休息时他上班。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彼此互相牵挂。

易鑫说,他只是他们所里青年突击队的普通一员。他们青年突击队总共5个人,除了一个1989年出生的,其他的都是“90后”。他们是队长张劲松,队员赵新科、王煜钦、张程曦,他们也是一天到晚转运患者。张程曦的女朋友也是白衣战士,他们也本来打算今年春节结婚。

在汉中街派出所,我遇到了45岁的副所长姚昕,他也是他们所转运突击队队长。

姚昕说,高考后,他收到了两张通知书,一个是警校来的,一个是武汉汽车工业大学来的。但他坚定地选择了警校。他原来是干刑侦的,从1995年分到硚口分局行侦大队,一直干到2017年分到汉中街派出所。

他说,我爱人是市一医院的,是心血管内科的护士长,做事雷厉风行,风风火火。2003年非典时,她就主动报名参加非典突击队,奔赴北京小汤山医院。当时免疫蛋白都打了,行李也整好了,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上面一纸命令说,小汤山医院由军队医院接手了。因为她有经验,疫情发生后,他们医院组建了呼吸与重症病房,他们科室临时整体转型到呼吸与重症病房七病区。从1月31日到我采访他,他们夫妻俩就没有见过面,只能一直微信联系。

1月底,所里成立转运突击队,姚昕主动请缨担任突击队长。他说,把这个事跟我爱人一说,她听了非常欣喜,还说,警察加入转运,很多患者会得到及时救治,这是大好事。随后,她在微信视频里手把手教我怎么穿脱防护服,怎么戴口罩,怎么消毒。后来我还根据她的指导,结合具体转运的情况,做了一个样板,发到了群里。

姚昕说:“作为队长,我必须参加第一批转运。突击队第一次转运是1月30还是31日,我忘记了。当时,按照我爱人教的穿戴好防护服和口罩等,出发了。第一车送了5个患者,第二车送了4个。转运时,按照分局提出的‘四个一’:一辆警车、一名民警、一个群干(社区工作人员)、一名家属。民警开车、背扶,群干对接医院,家属负责给患者做思想工作。”

任务完成后,姚昕马上把相关情况跟他爱人说了。姚昕说,其他都挺顺利的,但在搀扶患者时,他感觉手套有气眼。他爱人马上说,赶紧通知你们队员,再转运时一定要戴两层手套,开车时一定要常开车窗,任务完成后回所里,第一件事就是洗个热水澡。

……

在武汉,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盘根错节地生长在各个街道、各个社区、各个村庄。他们不仅组成了武汉这个春天的一道亮丽风景,延伸到了春天的深处,更延伸到了人民群众的心灵深处。

什么是人民警察?

我想,除了是万家灯火的守卫者,更是一个令老百姓觉得暖心的崇高的词语。